黄昏的阳光把车马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樊市人回首看去，无尽的宫殿静谧地躺在夕阳的光晕中，如同安然闭上眼睛，刚刚陷入酣睡中的小婴儿。
不管出不出意外，这片宫殿群落都能存在两百多年。
樊市人感觉这对于自己而言，这是相当漫长的一段岁月。
刘长吃瘪后，肯定还会找别的借口来发难。
不过，既然开了这个头，樊市人也不怕遭报复。
这家伙开罪的人太多了，自己怕啥呢？
客观点说，樊市人认为自己的道德素养，比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高出太多。
那些勋贵们玩的很变态的东西，他是碰都不碰。
想要找漏洞坑自己？
那刘长浑身上岂非全部都是漏洞？
想要搞死周勃是一件难于上青天的事情，但想要搞死刘长，却真的像是放屁那么简单了。
“君侯，陛下有请！”
一个小黄门拦住了樊市人的车，恭敬行礼。
樊市人伸出头看了一眼那个小黄门，确认是皇帝身边的内侍，便点头下了马车，跟着小黄门去见皇帝刘恒。
死了老婆和儿子的刘恒此刻意气风发，和之前樊市人看到的那副憔悴、虚弱、衰败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樊市人清楚，眼前这位，已经完全彻底把自己当做皇帝看待了。
“先前多得卿家之言了。”
樊市人不知道这句话说的是自己在宫门前训斥夏侯灶那群二世祖的话，还是指的是刚刚的宴会上，呵斥刘长贪得无厌，不知礼法，不尊君臣的那番话。
不用过，这并不妨碍什么。
人生难得糊涂嘛！
“臣为陛下之臣子，自当为陛下解除忧虑，岂敢居功？”
这种套话最得人心。
刘恒脸上的笑容亦说明确实是如此。
“卿家近前来，近前来！”刘恒开心地向着樊市人招手道。
樊市人起身走近了一些，刘恒又道：“卿家近前来。”
樊市人这才走到刘恒近前。
“话是如此说，但满朝文武，食君之禄者甚重，又有何人能如此为朕分忧呢？”
“所有大臣都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并非是不为陛下分忧。”
樊市人清楚这个时候就得吹。
“哈哈哈……”刘恒愉快地笑了笑，“朕听闻卿家在甘泉山致力于研究世间万物之间的道理？”
听到这话后，樊市人懂了，这是想问自己要水泥啊！
不过，无所谓的。
先前给了蒸馏酒的流程，就把甘泉山赏赐给了自己。
和皇帝做交换，那都是千百倍的回报。
“陛下所言甚是，臣下此前想要修缮一下秦宫，将那些尚未倾倒的破旧墙壁屋舍推倒，便命人烧制石灰，挖来黏土，未曾想黏土和石灰搅拌在一起，竟然变成了另外一种非常适合刷墙修路的材料，因为其外貌看起来特别像是水泥，所以臣下就将之取名为水泥。”
这种说辞在水泥还没有被做出来之前，樊市人就已经想好了。
刘恒微微颔首：“此物用于铺设道路，倒是极好的，卿家不如将长安城内的主道铺设一番如何？”
“臣才智疏漏，唯恐不能胜任此事，还请陛下派遣专人，到甘泉山下，观看学习水泥制作的办法，臣也好将此法献给陛下。”
“这是你樊氏私家之物，朕虽然身为皇帝，又怎么好如此强夺呢？”
刘恒连忙摆手：“不可！不可！”
樊市人动容道：“四海之内，天下所有，岂非皆为陛下之所出？”
至此，刘恒一副很是勉强的样子接受了下来。
“南越国有使臣到了，进贡了一些礼物，朕赐予些许给卿家吧！”
刘恒完全没想到，这样一个原本应该是冲锋陷阵武夫的人，为什么忽然多了这么多的花花肠子呢？
搞得他心里有不少提前想好的话，这会儿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左右一想，这才想起来南越国送来的贡品。
“多谢陛下！”樊市人拱手一礼，而后道：“臣这便退下，回去甘泉山做准备了。”
“且去，且去。”刘恒有点茫然的样子。
薄昭在樊市人离开后走了进来，看着呆呆坐着的刘恒，拱手行礼：“陛下？”
只是，刘恒毫无半点反应，薄昭只好提高了声音。
“陛下！陛下？”
“嗯？舅舅！舅舅且坐。”
“陛下，您见了那樊市人后，何故如此失神呢？”薄昭忍不住开口问道。
刘恒闻言，又是微微一愣：“阿舅，你不觉得这个樊市人很奇怪吗？”
“奇怪？”薄昭很想说，今天长秋殿宴会上的时候，那群大臣们才奇怪呢！
一个个看我的眼神，搞得我现在都觉得莫名其妙。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历经死难，难道还不清楚，所谓的富贵权势，都在皇家一言裁定？顺从陛下，方才是长久之道也！”
薄昭理所当然的说道。
刘恒摇摇头：“有一些奇怪，只是我却想不出来，到底哪里奇怪……总感觉他这个人，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
刘恒迟疑了下道：“小时候，舅舅应该也记得，这人和武侯一般鲁莽，动则动手打人，夏侯灶和周胜之这些人，都是被他打服了的，尤其是夏侯灶，总被他打的鼻青脸肿……”
“小时候的事情，如何能用来评判长大后呢？”薄昭摇摇头道：“不过，此人如此顺从陛下，倒是应该给些褒奖才是，尤其是他今天主动站出来呵斥刘长的无礼之举。”
说到这里，薄昭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之色：“刘长自以自己为陛下之外，高祖唯一存世血脉，肆意妄为，不尊礼法，未必没有谋逆之心也，还请陛下早做图谋！”
刘恒捉摸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长弟如何能有这般心思，阿舅过虑了。”
薄昭很清楚自己这个外甥，没有多做劝说，又道：“陛下打算如何封赏舞阳侯呢？”
“阿舅有何想法？”
“不如增加他的食邑，以作恩宠如何？”薄昭的想法更直接，赏赐什么东西，早就已经是过去式了。
但是，如果是增加封国食邑这种做法，那绝对是最实际的恩赏。
而且，平定诸吕之乱中，杀的人太多了。
这个时候，采取一些怀柔政策，对于维护皇帝的名声有莫大好处。
“依照阿舅的意思，增加多少户食邑呢？”
薄昭微微一笑，拱手道：“臣下只是给陛下做个建议，至于增加多少户食邑，这就不是臣下考虑的范畴了，陛下是天下的主人，是否采纳臣下的建议，或者采纳到哪一步，这都需要陛下自己斟酌才是。”
说完这话，薄昭起身，拱手微微一笑：“臣去长乐宫陪太后说说话。”
看着顺从退出去的舅舅，刘恒的表情里流露出一抹失落的黯然失色。
最近，好像自己身边所有的人都开始变得害怕自己。
为什么？
就因为自己是皇帝？
这种感觉，既然刘恒沉迷，又让刘恒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也罢，南越国进献的那些贡品，算些什么东西？真想起来，朕自己都觉得寒酸，还拿出来赐给舞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