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学生社团往往出现在日本动漫、欧美电视剧里,如若出现在国内影视作品中,大可当作虚构情节。当然,如此说法不排除以偏概全的嫌疑,但在我那个年代那座城市中,情况大致就是这样。
S中学是个相对开放的学校,但真正被官方批准的学生社团也就三五个,这其中就包括迷一样存在了十五年之久的觅灵侦探社。
这个社团人数少得可怜,一届就招十几个人,每年以福尔摩斯大赛为纳新面试,听说入社后线下集体活动不多,多是在线上论坛发帖交流。
林皓要带我们见的人就是觅灵侦探社社长方振宇,以及被内定的下一任社长路樱徽。方振宇我认识,虽然没说过话,但这种明星级别的学生很难不认识。他个性很强,能力本身倒不是特别突出,但他父亲是教育局的领导,上一任社长也许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选他当这任社长的。
而方振宇要选路樱徽当社长的原因就纯属是因为看上了这学妹的长相,路樱徽留着齐腰长发,长着一双鹿一样温柔的眼睛,寡言且礼貌,带着神秘的气质。性格看上去并不像能当社长的样子,但无论长相还是能力确实都是顶流。
我和芮零等人来到社团活动室时,方振宇和路樱徽正在整理资料。我一进门,就见桌面上摆着六本书,我大致扫了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八成就是所谓流传版校史。
林皓作为牵线接头的中间人,向双方简单介绍了一下,方振宇对我和芮零的到来表示欢迎,然后问我们为何事而来。
我直言是为真相而来,关于S中学诅咒的传说到底是个虚构出的鬼故事,还是真实存在的灵异事件。
方振宇听后一惊,随后笑了笑,称自己和路樱徽正在研究的就是这一事件。他向我们指了指摊在桌子上的六本书,说道,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我刚把这部野校史的七分之六都整理出来。”
接着方振宇便几乎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们事情的始末。事情要从上学期说起,那时路樱徽在图书馆借了一本普普通通的书,原本就是学习之余增加点阅读量,却没想到这本书中装帧着一张毫无处理痕迹的夹页,这就是校园野史的七部分中的第一部分,夹页上记录的事情就是这本个人编写的校史为规避校方刻意将内容分散在图书馆的七本书里,以防因内容涉及机密过多而惹出事端。
路樱徽看到后觉得这事挺神秘,就将这本书拿给社长方振宇看,方振宇看后很兴奋,因为这件事很符合觅灵侦探社的兴趣方向,正好给缺乏线下社团活动的觅灵侦探社找了个任务,即寻找出这部校园野史的全部内容。
方振宇发动社团全员去图书馆搜寻校园野史碎片,称找到部分最多的社员将成为社长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对于一个社团活动匮乏的社团,为社团卖力的最大动力就是能成为社长,拜虚荣心所赐,消息一出十几名社员便利用一切课余时间去图书馆里搜索,从上万本书中寻找每部分仅有一个夹页内容的校园野史。久而久之,侦探社都快成读书会了。
哪里有比赛挑战,哪里就有恶意竞争,第一个月所有社员一无所获,几乎都怀疑是否真有校园野史的存在,第二个月便有社员动了歪心思,开始自编和伪造校园野史,鱼目混珠,假装自己找到了,到了第三个月,“校园野史”被找到了四十多本,社员接连放卫星,所谓人有多大胆,野史多大产,有人一天就找到了八部分“校园野史”,毕竟伪造工艺太简单,只需要将自己瞎编的内容打印在书本一样大小的纸张上,再装订成夹页即可。
随着侦探社员文学创作能力的增强,编出来的假野史数量越来越大,来图书馆借书的同学经常可以发现普普通通的书籍有所谓“校园野史”的夹页,殊不知这野史绝大多数都是侦探社员自行伪造的赝品,可谓又假又野。同时,由于学校图书馆规定一个学生一次只允许借一本书,且在借下一本前必须归还上一本所借图书,因此,同学确实很难有机会见识校园野史的全貌,无论真假。也正因此,真或假校园野史依靠同学间互相传看流传开了,众多同学自行扮演起校园野史的阅读者和编写者,这些校园野史广义上统称为流传版校史。
方振宇得知校史造假的事情后勃然大怒,好好的侦探社愣是让他带成了文学社,原本从图书馆浩如烟海的书堆中寻找校园野史就如大海捞针,如今又有数不清的赝品混淆视线,搜集中又多了一个鉴别真假、去伪存真的过程。如此周折,颇为无奈,原本只是搜寻,现在却如同考古。
在一番荒诞与波折后,方振宇决定还是自己和路樱徽两个人寻找校园野史的下落。几经波折,时至今日终于找到了我们面前的这六本真正的校园野史。
听到这我看了看林皓,林皓看了看方振宇。如果校园野史有很多都是觅灵侦探社的社员杜撰的,那林皓给徐艾的那封信的内容就未必真实了。
林皓是觅灵侦探社的编外人员,当初社团纳新时没被录取,之后却因兴趣使然一直在觅灵侦探社的论坛充当活跃分子,是典型的神秘主义爱好者。校园野史寻找活动他也积极参与了,只是他这个编外人员不知道编内人员为争夺社长之职已编出了好多版本的校史,现在听完方振宇这番话,他也难以判断自己得到和向别人传播的信息真实与否。
而我则更加迷惑,刚刚还耀武扬威地自称寻找真相,殊不知我寻找这所谓真相的线索竟是一个添油加醋的四手传言,且第三手主人都不明真相,真是贻笑大方。
旁边的芮零听后则兴致勃勃地问方振宇,能不能让她看看这神秘的校园野史。方振宇欣然答应,并恭维道芮零女神能光临觅灵侦探社真是让小社蓬荜生辉。
我和林皓也凑了过去。路樱徽用便利贴标注了这六部分校史的顺序,以便我们阅览。
如果说林皓书信版校园野史像一部故事片,那么面前这权威版校园野史更像一部纪录片,里面详细描述了校园各类不可思议事件,其中确实包含了校园诅咒的内容。
真实校园野史记录的是S中学确实存在每三年就会有一名女生非正常死亡的诅咒,且传闻这些女生确实都是秋分出生的,但死亡日期并非秋分当日,而是第三年中不确定的某一天。
这版校史记录了从新校区建成这12年以来,每三年女生死亡的具体日期。但与林皓那版不同的是,关于建立新校区期间女生及老两口自杀惨剧校史里只字未提,这段故事显然是林皓所看那版杜撰的。
依照林皓那版说法,六年前是因请了风水大师摆石头阵设法给震住了,但眼前这部所谓真实版并未提及,只是在六年前女生死亡时间那里打了一个含义不明的问号。而关于三年前女生坠楼事件两个版本却如出一辙,三年前坠楼身亡的是一个穿着旧校服的女生,且当时围观的同学们都表示不认识这个女生。
林皓看着面前这个被觅灵侦探社公认的真实版校史也有点懵,里面内容感觉似乎看过又似乎没看过,又似乎不是看过而是听别人讲过这些故事,有种视觉记忆与听觉记忆混淆的感觉。
我确信林皓所看版本多数都源自面前这个所谓真实版校园野史,只是部分细节不同,林皓的版本像是为使故事更具戏剧性加入了一些演绎,而面前这个版本就是单纯陈述每一个事件。比如取缔红色女生校服这件事,林皓所述版本是因同学们对穿着红白相间校服自杀的女生有心理阴影而取消的,但校园野史所述是因S中学早恋问题严重,女生的红校服与男生的蓝校服太像情侣装,统一穿蓝校服是为了防早恋。
值得一提地是,这部校园野史的第六部分,也就是方振宇路樱徽找到的最后一个部分,记录下了三年前那个在觅灵侦探社论坛上发帖讨论那个坠楼女生问题的楼主的ID。
“嗯……‘一味青柠’这网名起得很清新嘛。”
芮零站起身来,转着眼球说道。她阅读速度很快,六部分的校园野史已经被她看完了,似乎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这校园野史在表述完发帖者ID后便在这部分戛然而止,似乎有意吊人胃口,至于这个叫一味青柠的楼主发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似乎要看第七部分分解了。
就在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对校史的讨论时,方振宇的眼神向教室门口方向看去,随后他说了一句,
“进来吧,那位同学。”
门一开,韩永仪攥着手机站在门口,尴尬地笑着说道,
“没事,你们聊,我是来找芮零一起回寝室的。”
“时间不早了,大家先回去休息吧,以后我们再一起研究这部校园野史。”
方振宇看了看表,环视一周,然后说道。
林皓、路樱徽和方振宇陆续走出社团活动教室,而我却故意磨蹭了一阵,芮零看出我有话要说,便让韩永仪先在门外等着。
我看了看芮零问道,
“你的生日就在秋分吧。”
“呦,你还记得呢?”
“你不害怕吗?”
我一脸严肃地问芮零,而她却调皮如故。一边哼着歌,一边从书包里掏出一瓶口香糖,自己吃了两粒,然后又给了我两粒,我一开始说不吃,但她一定要给我吃,我接过来放进嘴里,嚼了两下,一股橙味果香溢满口腔,沁入心脾,瞬间冲淡了我刚刚的严肃。
芮零一边笑,一边嚼着口香糖大着舌头说道,
“放心,芮零不会被轻易干掉的。”
夜色已深,我和芮零走出教室时才发现在教室门外等待的除了韩永仪之外还有一个人——徐艾。我看她的表情似乎有些生气,我连忙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
她闻到我和芮零身上带着同一种口香糖的味道,似乎更生气了,但她没有爆发,只是面无表情地对我说道,
“你跟我过来。”
芮零和韩永仪向我们道别后回了寝室,我和徐艾去了操场。
今晚的云很密,月亮悬在云雾缭绕的夜空,时隐时现,仿佛一个舞动着黑纱的女子。我牵着徐艾的嫩白纤细的小手,用拇指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手背。她的手背如玉一般光滑,指尖轻触清凉感便透入心扉,让人不禁想多去抚摸几下。
不久,徐艾抖了抖正在被我抚摸着的手,瞥了我一眼说道,
“你这是……盘我呢?”
我笑着说道,
“你让我爱不释手。”
徐艾白了我一眼说道,
“你还是住手吧,芮零一回来你就魂不守舍了吧。”
我抬起头想看星空,但天上没有星星,于是低下了头。我大可不必辩解什么,毕竟徐艾能读我的心,我能确信自己对徐艾的忠诚,我只是想告诉徐艾关于校园传说、校园野史乃至校园诅咒的最新发现。
而徐艾对此似乎毫无兴趣,即便她是收到林皓那封信的当事人,但她并不想在这些事上浪费时间。反倒是我这个旁观者对此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与不安,这大概是我相信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以现有科学体系中的理论根本无法解释,包括我和徐艾的超能力。
徐艾会读心术,我不必说话,于是我主动闭嘴,因为我总觉得我的嘴长在一个智障的脸上,绝配不上我机智的大脑。
夏夜的风温和而慵懒,像只性格内向的猫,无精打采地在操场上翻滚,稀释着塑胶跑道残余的热量。我和徐艾站在看台下,面前看台的墙壁上画着一个歪歪扭扭地棱形问号。如今芮零已回到学校,可这个符号还是在校园里无限滋生。
“你别乱想了,别说什么诅咒了,就是世界末日,真正来临之前你也得好好准备高考。”
徐艾一边拽着我的手往操场外拉,一边说道。
我笑了笑,一用力把徐艾拉了回来,将她抱进怀中,然后在月色下亲吻她。刹那间,我的超能力达到阈值,灵魂遨游在夜的海洋里。
听说新校长已走马上任,于是我的意识飘到了行政楼校长办公室。意识走进,发现里面也并没什么新鲜的,木地板、大盆栽、办公桌、书柜墙、老板椅……在静谧的夜里,这一切都像素描画,没有声音,不带色彩,只静静地陈设在黑白世界中。
校长办公桌上,放着一支钢笔、一个皮革封面的笔记本,笔筒旁还有一个台历,台历日期每个格都写着备忘录,6月18日那天下面写着召开全体师生大会,6月19号去教育局开会……
我往后看了看,发现台历中7月11号这天很独特,没有写备忘录,但这天却用红色墨水笔画了一个圈。
“7月11号。”
这是一个似曾相识的记忆碎片,我用力回忆,却横竖想不起来,直到那天晚上我和徐艾小心翼翼地回到各自寝室,躺到床上,筋疲力尽,半梦半醒之间,我猛然惊醒,忽然想起了在何时何处第一次听到7月11号这个日期。
原来是那场梦。
“如果你在7月3号早上6点17分,在钟楼南侧的自助售卖机买下第一层最右侧货架的第五瓶可乐,那么你将直接穿越到7月1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