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无霁在黑暗中醒来。
九道锁灵链缠绕着她的四肢与躯干，冰冷的金属紧贴着皮肤，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链条上刻印的镇魂符文在抽取她的灵力。塔顶密室没有窗户，只有墙壁上几盏长明灯投下摇曳的光影。
“这里...是镇魂塔？“
她试图回忆发生了什么，脑海中却只有碎片般的画面：山洞、暴雨、体内爆发的力量，还有...那双眼睛。
孙止岚的眼睛。
当她从灵力风暴中坠落，那个接住她的白衣剑修，他的眼神中除了警惕，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就像在看着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又像在凝视一个不共戴天的仇敌。
“呃——“
一阵剧痛突然袭来，阮无霁蜷缩起身子。额间的血莲印记隐隐发烫，无数陌生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红衣女子站在尸山血海之上，手中长剑滴血。她对面，白衣剑修持剑而立，眼中满是悲痛。
“为什么...要这样做？“白衣剑修的声音在颤抖。
红衣女子凄然一笑：“因为这就是我的宿命...也是你的。“
剑光闪过，鲜血染红了两人之间的土地...
“不！“阮无霁猛地睁大眼睛，冷汗浸透了衣衫。那个梦...不，那不是梦，是记忆！是深埋在她灵魂深处的，前世的记忆片段。
她艰难地抬起头，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四周。密室墙壁上刻满了镇压邪祟的符文，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血腥味。这里不知囚禁过多少“危险存在“，而现在，轮到了她。
“祸世妖女...“阮无霁喃喃重复着昏迷前听到的称呼，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从小在玄天宗长大，是宗门最优秀的弟子之一，怎么会突然变成什么“妖女转世“？
塔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阮无霁立刻闭上眼，假装仍在昏迷。
石门被推开，一股清冷的松木香气飘了进来。
“我知道你醒了。“
是孙止岚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阮无霁缓缓睁开眼睛。白衣剑修站在三步之外，右手按在剑柄上，姿态戒备却又不失风度。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分明，眉如剑锋，眼若寒星。
“孙...师兄。“阮无霁嗓音嘶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孙止岚没有立即回答。他取下水囊放在地上，用剑鞘推到阮无霁能够到的地方。
“喝点水吧。你的灵力被锁，现在与凡人无异，需要补充水分。“
阮无霁没有动。她盯着孙止岚的眼睛：“他们说我是祸世妖女转世，是真的吗？“
孙止岚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你的额间出现了血莲印，那是百年前祸世妖女冷青霜的标志。“
“冷...青霜？“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又打开了记忆的某个闸门。阮无霁眼前闪过一幕：红衣女子站在悬崖边，身后是万千追兵，有人高喊着这个名字——冷青霜！
头痛欲裂。阮无霁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孙止岚注视着她痛苦的表情，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纸，贴在阮无霁额间。
“静心符，能暂时缓解神魂动荡。“
清凉感从额头扩散，阮无霁的疼痛确实减轻了些。她惊讶地看着孙止岚：“你为什么要帮我？“
孙止岚收回手，沉默片刻：“我也不知。“
他说的是实话。自从在灵力风暴中见到阮无霁，他体内沉寂多年的诛邪剑心就不断躁动，既想立刻将她斩杀，又莫名地想要保护她。这种矛盾让他困惑不已。
“你的剑...“阮无霁突然注意到孙止岚腰间佩剑正在发出微弱的红光，“它在震动。“
孙止岚低头，发现确实如此。诛邪剑感应到妖邪之气会自动示警，但此刻的反应却与以往不同——不是激烈的敌意，而是一种近乎悲鸣的震颤。
“你对它做了什么？“孙止岚沉声问。
阮无霁摇头：“我什么都没做。也许...它认得我？“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为什么她会说这种话？一把剑怎么可能“认得“她？
孙止岚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缓缓抽出长剑，剑身在昏暗的密室中泛着寒光。随着剑尖指向阮无霁，剑身上的红光越发明显，剑柄处浮现出几个古老的符文。
“这是...“孙止岚盯着那些符文，脸色骤变。
阮无霁不解：“怎么了？“
孙止岚没有回答，而是迅速收剑入鞘，转身就走。
“等等！“阮无霁喊道，“那上面写着什么？“
孙止岚在门口停顿了一下，背对着她说：“'诛邪斩孽，不死不休'。这是诛邪剑心的誓言，专门针对...祸世妖女。“
石门轰然关闭，留下阮无霁一人在黑暗中，额间的血莲印隐隐作痛。
玄天宗，藏经阁。
孙止岚翻阅着一本泛黄的古籍，指尖停在某一页上。那是关于“诛邪剑心“的记载，一种专门克制邪祟的先天剑体，百年难出一人。
“诛邪剑心与祸世妖女，如光与影，相生相克...“他轻声念出上面的文字，眉头越皱越紧，“剑心觉醒之日，便是妖女现世之时...“
“原来你在这里。“
一个温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孙止岚回头，看到一名身着玄天宗服饰的秀丽女子站在书架间，手中捧着一摞竹简。
“柳师妹。“孙止岚点头致意。柳青烟是玄天宗内门弟子，负责藏经阁的整理工作，这两日为他查找资料提供了不少帮助。
柳青烟走近，目光扫过他面前摊开的古籍，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孙师兄对诛邪剑心很感兴趣？“
孙止岚不动声色地合上书册：“只是好奇。听闻贵宗的镇魂塔关押了祸世妖女转世，而诛邪剑心恰是她的克星。“
柳青烟将竹简放在桌上，手指不经意地拂过腰间玉佩：“阮师姐...真的会是妖女转世吗？她平日待人温和，修炼刻苦，实在不像...“
“外表往往具有欺骗性。“孙止岚站起身，“多谢柳师妹帮忙，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离开藏经阁后，孙止岚径直前往玄天宗后山。他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思考。古籍上的记载让他心神不宁——诛邪剑心与祸世妖女竟是命中注定的宿敌，每一世都会相遇、相杀。
难怪他的剑对阮无霁有那样异常的反应。
后山瀑布轰鸣，水雾弥漫。孙止岚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盘膝而坐，将长剑横于膝上。他闭目凝神，尝试与剑心沟通。
诛邪剑心不仅是体质，更是一种传承。每一代剑心持有者都会在剑中留下自己的感悟与记忆。若能与之共鸣，或许能找到更多关于祸世妖女的线索。
渐渐地，孙止岚的意识沉入剑心深处。无数画面闪过：战场、鲜血、哭泣的面孔...最后定格在一个红衣女子身上。她背对着他站在山巅，长发如墨，衣袂飘飘。
女子缓缓转身，露出一张与阮无霁一模一样的脸！
孙止岚猛地睁开眼睛，额头布满冷汗。就在这时，他腰间的传讯玉符亮了起来。是玄天宗宗主莫清尘的召唤。
凌霄殿内气氛凝重。莫清尘端坐主位，两侧分别是大长老玄冥子和二长老玉衡子。殿中央站着几名风尘仆仆的修士，看服饰是其他门派的信使。
“孙师侄来了。“莫清尘示意他上前，“情况有变。刚刚收到消息，魔教在黑水崖集结，似乎有所动作。“
大长老玄冥子冷哼一声：“定是感应到了妖女现世！我早说过应该立即处死她，以绝后患！“
“不妥。“二长老玉衡子摇头，“阮无霁若真是冷青霜转世，贸然杀死只会让她的妖魂再度转生。不如设法净化？“
“净化？“玄冥子讥讽道，“百年前集合三大派之力才将她封印，你以为我们还有这个能力？“
莫清尘抬手制止两人的争执：“无论如何，魔教动向必须警惕。孙师侄，镇魂塔那边可有异常？“
孙止岚抱拳：“回宗主，一切正常。阮...那妖女被锁灵链束缚，无法动用灵力。“
“很好。“莫清尘点头，“从今日起，加派一队弟子协助看守。三日后，各派代表将齐聚玄天宗，商议如何处置祸世妖女转世。“
会议结束后，孙止岚心事重重地返回镇魂塔。途经一片竹林时，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跟踪。故意绕了几个弯后，他突然转身：“出来吧。“
柳青烟从竹影中走出，脸上带着歉意：“孙师兄恕罪，我只是...想问问阮师姐的情况。“
孙止岚审视着她：“你与阮无霁关系很好？“
柳青烟低头，手指绞着衣角：“阮师姐曾救过我的命。去年我在山下除妖时中了瘴毒，是她冒险采来解药...我不相信她会是什么祸世妖女。“
孙止岚沉默片刻：“人心易变，何况是转世之魂。柳师妹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说完，他转身离去，没有看到柳青烟眼中闪过的复杂神色。
等孙止岚走远，柳青烟从袖中取出一枚黑色玉简，快速刻下几行字，然后捏碎。玉简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消息已经传出，主人。“她对着虚空低语，“冷青霜的转世...找到了。“
镇魂塔顶，阮无霁再次陷入梦境。
这一次，她看到了更多细节。红衣女子冷青霜与白衣剑修站在一片桃花林中，落英缤纷。两人执剑相对，眼中满是痛苦与决绝。
“一定要这样吗？“冷青霜问，声音哽咽，“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远离这是非之地...“
白衣剑修摇头：“诛邪剑心的宿命就是斩妖除魔...而你...“
“我不是妖！“冷青霜厉声打断，“天罚之体不是我能选择的！“
“我知道。“白衣剑修痛苦地闭上眼睛，“但天下人不会相信...他们已经集结在山门外，若我不出手，他们会烧毁整座山...“
梦境突然转换。血流成河的战场，冷青霜抱着白衣剑修的尸体仰天痛哭。她额间的血莲印光芒大盛，声音凄厉如鬼魅：“我诅咒这宿命！生生世世，诛邪剑心与天罚之女相杀相残，直到天地覆灭！“
阮无霁猛地惊醒，发现泪水已经浸湿了衣襟。那个梦...太真实了。尤其是最后那个诅咒，仿佛刻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就在这时，石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纤细的身影闪了进来。
“柳师妹？“阮无霁惊讶地看着来人。
柳青烟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她安静。然后快步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师姐，这是清灵丹，能暂时缓解锁灵链的痛苦。“
阮无霁没有接：“为什么冒险帮我？现在所有人都视我为祸害。“
柳青烟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因为我知道，你不是冷青霜...至少不完全是。“
“什么意思？“
“时间不多了。“柳青烟警惕地看了眼门外，“师姐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相信莫宗主。还有...你的记忆被封印了，真正的答案在天机阁。“
说完，她迅速离开，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塔外。
阮无霁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药瓶，心中的疑惑更深了。天机阁...这个名字莫名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窗外，雨又开始下了。绵绵细雨拍打着塔身，仿佛永无止境。
就像她的名字——无霁，雨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