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的繁华,如同一袭缀满南海珍珠与异域宝石的华美锦袍,披在一具危机四伏、暗疮遍布的躯体上。自踏入这座流淌着黄金与欲望的海都,云湛那历经尸山血海、无数次从地狱边缘爬回磨砺出的直觉,便如同上紧弦的千钧强弩,从未有过丝毫松懈。怀中那枚沉寂的青铜虎符,虽无灼热脉动,却如同深埋地心的熔岩核心,其存在本身,便是吸引着无数黑暗中贪婪、忌惮、杀意目光的致命磁石。
暗影,如影随形。
繁华的“中山路”,人流如织。云湛佯装驻足于一家“波斯珍宝阁”的琉璃橱窗前,目光似乎被一枚镶嵌着孔雀石的金杯吸引。冰蓝色的眼瞳深处,却如同最精密的镜面,倒映着身后涌动的人潮。在玻璃反光扭曲的影像中,一个戴着宽檐竹笠、穿着与码头苦力无异的靛蓝短褂身影,步伐看似随意懒散,却始终与他保持着精确的三个铺面距离。当云湛的目光透过玻璃与之“接触”的刹那,那身影如同受惊的水黾,倏然矮身,融入一个贩卖藤编器具的摊贩人群之中,再一晃,便彻底消失于街角拐弯处的阴影里。动作��云流水,对人群的掩护利用堪称艺术,绝非寻常探子。
喧嚣鼎沸的“来远驿”码头,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汗臭、香料与海藻的气息扑面而来。云湛混迹于一群正扛着沉重胡椒麻包的力夫中间,感受着粗糙麻袋压在肩头的重量。突然!紧贴心口的虎符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近乎错觉的冰凉刺痛!那感觉如同被毒蝎的尾针轻轻蛰了一下!几乎是身体的本能超越思维,他猛地拧腰侧身!
“嗤——!”
一枚细如牛毛、通体泛着幽蓝光泽的淬毒钢针,带着微不可闻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破空声,擦着他颈侧温热的皮肤飞过,距离之近,甚至能感受到针尖带起的冰冷气流!“哆”的一声闷响,钢针深深没入他身后一摞堆叠如山的苏木麻袋深处,只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细小黑点。云湛目光如电,循着针来轨迹暴射而去!只瞥见一艘悬挂着爪哇国旗帜、正缓缓离港的中型商船“海蛇号”的船舷后,一个模糊的灰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闪而逝,速度快得在视网膜上只留下一道残影,随即彻底融入船舱的黑暗之中。
最凶险的遭遇,发生在“筼筜港”支流下游,靠近一片早已废弃、如同巨兽骸骨般矗立的旧仓房区。时值深夜,浓得化不开的海雾从海面滚滚涌来,将天地笼罩在一片粘稠的乳白色之中,能见度不足五步。湿冷的雾气凝结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云湛屏息凝神,如同融入雾气的幽灵,循着白日里从一名醉醺醺的暹罗水手口中套出的、关于某艘形迹可疑的“鬼船”线索,独自深入这片死亡迷宫。
突然!
怀中虎符毫无征兆地剧烈一震!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猛烈、如同万载玄冰瞬间刺入骨髓深处的强烈警兆轰然炸开!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巨网当头罩下!
“嗤!嗤!嗤!”
三道细微却致命的破空声撕裂浓雾,成品字形,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地射向他咽喉、心口、小腹三大要害!角度刁钻狠辣到了极致,几乎封死了所有闪避腾挪的空间!完全是军中顶尖斥候或皇家秘卫的狙杀绝技!
云湛瞳孔缩成针尖!千钧一发之际,战场磨砺出的、烙印在骨子里的求生本能彻底爆发!他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猛地向后折断,腰背几乎贴到冰冷湿滑的泥地!两枚淬毒的乌黑小镖带着死亡的气息,擦着他的鼻尖和胸襟飞过!同时,左足在泥泞中狠狠一蹬,身体借助这股爆发力,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块,猛地向右侧滑出!
“噗!”
第三枚毒镖终究未能完全避开,狠狠扎入他右臂外侧三角肌!剧烈的刺痛如同烧红的铁钎贯穿!紧随其后的,是一股阴冷彻骨、如同活物般的麻痹感,沿着手臂的经络血管疯狂向上蔓延!
杀招未尽!左右两侧浓得如同墨汁的雾气中,两道黑影如同从地狱裂缝中扑出的夜枭,无声无息却又快得只剩下两道残影!手中淬毒的短刃在雾气中划出两道幽蓝的死亡弧线,一取脖颈,一刺后心!配合之默契,时机之精准,动作之狠辣,绝非江湖草莽,而是训练有素、专司杀戮的死士!
“吼——!”云湛喉咙里迸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沉咆哮!右臂剧痛麻痹,左臂深处秘毒带来的滞涩感更甚!生死关头,他左手并非拔刀,而是闪电般探入怀中,猛地抓出一大把孙震临行前强行塞给他、气味极其刺鼻辛辣的黑色粉末(美其名曰“孙氏驱虫避瘴散”,实为简易版毒烟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身前地面!
“嘭——!”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辛辣无比的黑灰色浓烟猛烈爆开!瞬间将周围数丈方圆吞噬!视线彻底被剥夺,刺鼻的气味呛得人涕泪横流!
“咳!咳咳!”扑来的黑影显然没料到这一手,疾冲的身形猛地一滞,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呛咳!
电光石火!云湛强忍着右臂钻心剧痛和迅速扩散的麻痹感,身体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不退反进,借着烟雾的掩护,猛地撞入右侧黑影怀中!蓄势待发的左肘凝聚了全身的重量和爆发力,如同攻城槌般,狠狠顶在对方毫无防备的胸腹隔膜处!同时右腿如钢鞭横扫,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精准地扫向左侧黑影的膝盖外侧!
“呃啊——!”
“咔嚓!”
沉闷的痛哼与清脆的骨骼碎裂声几乎同时炸响!右侧黑影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中,闷哼着踉跄倒退,瞬间失去战斗力。左侧黑影膝盖遭受重击,发出一声凄厉的短嚎,重心彻底失控,向前狠狠扑倒!
云湛毫不恋战,甚至顾不得拔出右臂那枚带来持续痛苦的毒镖!他猛地深吸一口混杂着毒烟与海腥的冰冷空气,强行催动丹田残存的真气,更将虎符传递来的那一丝冰冷而狂暴的力量疯狂灌注双腿!
“蹬!蹬!蹬!”
脚下湿滑的泥地被他踏出三个深坑!身体如同被强弓射出的重箭,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几个起落便撞破浓雾与废弃仓房的残垣断壁,消失在迷宫深处更浓重的黑暗里!身后,只留下气急败坏、用某种晦涩方言发出的低沉咒骂,以及迅速远去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对方同样忌惮闹出过大动静。
背靠着一堵冰冷潮湿、长满滑腻苔藓的断墙,云湛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那道黑紫色的旧伤,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冷汗如同小溪般瞬间浸透了他的内衫,紧贴在冰凉的皮肤上。他咬着牙,用左手颤抖着拔出右臂的毒镖。伤口不深,但边缘皮肉已经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紫色,肿胀发亮,那阴冷的麻痹感正如同跗骨之蛆,沿着手臂的经络顽强地向肩头和心脏位置蔓延。他毫不犹豫地掏出孙震给的那个用蜡丸密封的“百草辟毒丹”,捏碎蜡丸,将一半散发着刺鼻辛辣气味的黑色药丸塞入口中用力嚼碎咽下,苦涩灼烧感瞬间充斥口腔食道;另一半则被他吐在手心,混合着唾液,狠狠按在伤口上!
“滋——!”
一股剧烈的、如同被烙铁灼烫的剧痛从伤口传来!黑紫色的皮肉边缘瞬间泛起白沫!这是药力在与毒素激烈对抗!
锦衣卫!
云湛的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不化的玄冰。这种刁钻淬毒的暗器手法,这种将军中狙杀阵仗与江湖阴狠刺杀完美融合的战术风格,这种如同附骨之疽、跨越千山万水也不惜代价追索到底的可怕执着……普天之下,只有明卫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皇帝爪牙——锦衣卫!他们从未放弃!如同最耐心也最残忍的猎犬,死死嗅着虎符的气息,追索着那所谓的“天倾之子”!其无孔不入的渗透能力与精锐单兵的作战技巧,比之汉室绣衣使者,更加阴毒难防,更加令人心悸!
然而,锦衣卫这头浮出水面的恶鲨,仅仅是这潭深不可测的浑水中,第一道显形的杀机。
当云湛拖着伤臂,强忍着毒素带来的眩晕与阵阵恶心,如同真正的幽灵般潜回驿馆附近那相对安全的阴影中时,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纯粹、仿佛能直接冻结灵魂的杀意,如同来自九幽极地的寒风,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地掠过他感知的最边缘!
玄翦!
那个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的秦秘卫!他还在!如同盘旋在九天之上、漠然俯视着猎物的秃鹫,那冰冷无情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重重阻隔,始终牢牢地锁定着自己!他没有出手,或许是泉州这复杂的局势让他暂时选择了蛰伏,或许是在等待一个能将猎物与竞争者一网打尽的完美时机……但这种无声无息、如同悬顶之剑随时可能斩落的威胁,比任何直接的刺杀都更加令人窒息,如同慢性毒药般侵蚀着意志!
更令云湛警觉与心寒的是,在随后的几天里,他凭借虎符对金属异常震动与能量波动的微弱感应(尤其在接近市舶司衙署那存放税银和贵重物品的库房区域时),以及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磨砺出的、对“同类”气息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在市舶司衙署那朱漆大门外停靠的华丽马车旁、在几位与宋主和派大佬过从甚密的豪商(如“四海通”东主钱百万)那戒备森严的宅邸阴影中,隐隐捕捉到了几丝熟悉又令人厌恶的气息——阴冷、潮湿、滑腻,如同暗处伺机而动的毒蛇,带着汉室绣衣使者特有的、浸透了宫廷阴谋与血腥的味道!他们显然通过宋地某些与汉室暗通款曲、甚至早已被收买的势力(极有可能是主和派中某些急于向新主子表功的鹰犬),如同水蛭般悄然潜入了泉州!他们潜伏在暗处,等待着搅浑这潭水,等待着浑水摸鱼,给予猎物致命一击!
锦衣卫的追魂索命,玄翦的冰冷窥伺,绣衣使者的毒蛇潜伏……还有唐盟使团内部,王铮校尉那双始终带着审视、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算计的眼睛……多方势力,如同闻到血腥味而汇聚的鲨群,在泉州这表面繁华喧嚣、歌舞升平的海市蜃楼之下,暗流汹涌,杀机四伏!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悄然收紧,而网的中心,正是云湛和他怀中那枚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青铜虎符!
或许是云湛在苏颂陪同参观城防器械与“水运仪象台”时,对某些精妙结构表现出的专注与瞬间领悟让这位惜才的儒官印象深刻;或许纯粹是苏颂对格物致知之道的执着热忱,不忍见一个“有天赋的胡人”被埋没于俗务。在使团行程接近尾声、风波诡谲之际,这位工部侍郎竟意外地为云湛争取到了一个珍贵的机会——有限查阅泉州豪商巨贾“林氏”家族藏书楼的部分非核心工技典籍。林家世代经营南洋海贸,富甲一方,其藏书楼“揽海阁”以收藏海量海图、域外风物志、稀奇古怪的海外科工杂记而闻名遐迩。
“揽海阁”位于林家府邸幽深的后园深处,古榕参天,藤蔓虬结,环境清幽得近乎阴森。推开沉重的樟木大门,一股混合着陈年纸张、干燥墨香、淡淡樟脑丸以及若有若无海腥味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如同开启了一座尘封的时光墓穴。巨大的紫檀木书架高耸至屋顶,如同沉默的巨人列阵,承载着难以计数的卷帙。光线透过高处的菱形花窗,在漂浮的微尘中投下道道朦胧的光柱。云湛在一位须发皆白、眼神浑浊的老管家和一名苏颂派来的、神情拘谨的年轻书吏陪同下,踏入这弥漫着知识尘埃的殿堂。他的目标清晰如刀锋——寻找任何可能与墨家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佯装被浩如烟海的典籍震慑,目光带着“胡人”应有的好奇与茫然,缓缓扫过那些大部头的《营造法式》精抄本、《武经总要》图谱卷、《天工开物》手绘稿,以及堆积如山的泛黄海图(《郑和航海图》摹本、《针路簿》)和各式各样的海外风物志(《瀛涯胜览》、《星槎胜览》摘抄)。精神却高度凝聚,如同最精密的罗盘,凭借着在天策府藏书阁那惊魂一夜中强行烙印在脑海里的墨家几何古篆的独特笔画结构与悬梁图谱的关键特征,飞速地过滤、甄别着眼前浩瀚如海的信息。
时间在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中缓慢流逝,收获却如同大海捞针。一卷卷海图展开,是陌生的海岸线与星罗棋布的岛屿;一册册杂记翻阅,充斥着对巨龟驮岛、长生仙药、独眼巨人的荒诞描绘。就在他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即将被失望的冷水浇灭,目光近乎机械地扫过墙角一个积满灰尘、被蛛网半遮掩的乌木书匣时——
嗡!
紧贴心口的青铜虎符,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灼热感!如同沉睡万年的火山核心被一缕熟悉的地脉气息惊醒,发出了一声只有灵魂才能感知的悸动!
云湛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心跳如擂鼓。他强压住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激动,状似随意地踱步过去,指着那不起眼的书匣,声音嘶哑地问道:“此乃何物?”
老管家浑浊的老眼抬了抬,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耐:“哦,那个啊。早年一位痴迷南洋的旁支先祖带回来的破烂。尽是些番邦野人的荒唐传说和画得不成样子的破烂器物图,当柴火都嫌烟大,堆这儿几十年了,碍事。”语气中充满了鄙夷。
“无妨,胡地亦有奇闻异事,或可一观。”云湛声音平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
老管家撇撇嘴,示意书吏打开。书吏费力地拂去厚厚的积尘,解开早已朽坏的皮绳。一股浓烈刺鼻的霉烂味混合着深海淤泥般的腥气猛地涌出!匣内是几卷用粗糙黄麻纸草草装订的图册,纸张早已泛黄发脆,墨迹洇染模糊,仿佛随时会化作齑粉。云湛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一卷,屏住呼吸,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极其缓慢地展开。入眼果然是些歪歪扭扭、比例失调的海岛轮廓图,标注着诸如“爪哇”、“真腊”、“三佛齐”等奇异名称,夹杂着对翼展数丈的“食人巨鸟”(极乐鸟?)、浑身长毛的“山魈野人”(猩猩?)、树干流淌“黄金汁液”(橡胶?)的怪树等离奇生物和物产的夸张描述与拙劣图画。
云湛耐着性子,一页页翻过这些荒诞不经的记载,心脏却在胸腔内沉重地搏动。当他翻到卷末,手指触碰到一叠描绘着“口喷烈焰、翻江倒海的南洋巨鱼”(鲸鱼喷水?)的粗糙图画时,动作猛地一僵!
几张材质截然不同的残页,被巧妙地夹藏在这叠厚纸之间!
入手坚韧微凉,颜色是深沉的、仿佛历经岁月沉淀的褐黄色,边缘焦黑卷曲,如同被火焰舔舐过又仓促撕下。上面的图案与文字,让云湛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沉入冰窟!
图案:
立体齿轮组结构图:不再是天策府残卷上单一的平面传动,而是呈现出令人眼花缭乱的立体嵌套结构!大小不一的青铜齿轮以匪夷所思的角度咬合,精密得如同造物主的手笔。曲轴、连杆、凸轮机构穿插其间,构成一个复杂到极致的动力传递网络。其精妙繁复程度,远超苏颂“水运仪象台”上那些堪称奇迹的齿轮!旁边用极细的墨线勾勒着抽象的注释符号。
能量管道网络图:如同巨人体内的经络血脉!粗细不一的管道纵横交错,构成一张覆盖整张残页的立体网络。管道并非实体,更像是某种能量的流动轨迹,旁边标注着意义晦涩的古篆符号。其中一个核心节点处的符号形状——一个由三个同心圆和交叉射线构成的复杂图案——竟与他意识深处,虎符展现的“长城之脊”内部那奔涌着熔岩般炽热能量的核心管道标识高度吻合!
核心枢纽结构(残破):在另一张残页的角落,隐约可见一个巨大、复杂的、由无数细小部件构成的球状核心结构草图,周围密布着管道接口与能量流向箭头,中心处有一个醒目的、代表空缺的空白圆圈,旁边标注着意义不明的古篆。
文字:
依旧是那种冰冷、精确、充满几何美感的墨家古篆!其中反复出现的几个核心术语——“机枢”、“地脉”、“导引”、“聚合”——与他在天策府藏书阁死记硬背下的残卷文字完全一致!更关键的是,在一处被火焰烧焦的边角残片上,一行稍小的注释文字如同惊雷劈入他的脑海:
“……地脉之息,浩荡磅礴,引为‘机枢’伟力之源泉……然此力至刚至暴,非金石可载,需以‘星殒之核’为引,筑‘心炉’以驯之,方能源源不绝,驭使由心……”
虽然无法完全理解所有字义,但“地脉之息”(大地能量?)、“机枢伟力”(墨家机关核心动力?)、“非金石可载”、“星殒之核”、“心炉”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关于力量源泉与驾驭方式的惊世图景!这与他潜意识中理解的、驱动虎符背后那恐怖“长城之脊”的力量之源,何其相似!
失落的核心图谱!
这绝对是流落海外、未被唐盟或宋商盟掌握的、关于墨家机关术最核心的能量源泉与动力传导的终极秘密!是散落于历史尘埃中的星辰碎片里,最为璀璨、也最为致命的一块!
巨大的震撼与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云湛的神经!他几乎用尽了毕生的意志力,才勉强压下喉咙里几乎要冲出的惊呼和身体的颤抖。他装作被那“喷火巨鱼”的荒诞图画深深吸引,喉头发出啧啧称奇的声音,左手极其自然地在图画上摩挲着。就在这看似无意的动作掩护下,右手的手指如同最灵巧的盗贼,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和精准,将那几张薄如蝉翼、却重逾千斤的帛书残页,从厚纸的夹层中轻轻抽出!借着翻页卷轴的刹那遮蔽,闪电般塞入自己贴身穿着的、特制的牛皮内衬夹层之中!那坚韧冰凉的触感紧贴着滚烫的肌肤,如同握住了一块来自远古星空的燃烧陨铁!
就在这时!
“哐当!”藏书楼沉重的木门被猛地推开!
“什么人?!”老管家警惕的喝问声响起。
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隐约的兵器碰撞声从楼下庭院传来,打破了“揽海阁”死水般的寂静!
云湛心中警铃大作!他立刻将剩下的海图杂记胡乱塞回书匣,啪地一声合上盖子,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脸上瞬间恢复了那种略带茫然的好奇表情,仿佛从未动过匣中之物。老管家和书吏紧张地探头望向门外,暂时无暇他顾。
林家藏书楼的意外斩获,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将云湛的危机感提升到了极致。他深知,怀中的帛书残卷所蕴含的秘密,其价值与危险性,甚至可能超越了虎符本身!这是足以让任何一方势力为之疯狂的禁忌知识!然而,命运掀起的风暴,其猛烈与歹毒程度,远超他最坏的预计。
使团离泉的前夜,沈万川在美轮美奂的“集珍园”中,设下了极尽奢华盛大的送别晚宴。泉州城内有头有脸的官员、豪商巨贾、名流士绅几乎悉数到场。巨大的“听涛轩”内,灯火辉煌,亮如白昼。琉璃盏中琥珀色的美酒荡漾,金盘玉碟盛满山珍海味。丝竹管弦悠扬悦耳,身姿曼妙的舞姬随着乐声翩跹,衣袂飘飘,暗香浮动。一派宾主尽欢、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云湛依旧被安排在靠近轩门、最不起眼的角落位置,面前精美的菜肴丝毫未动。他如同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冰蓝色的眼眸在低垂的眼帘掩盖下,冷静地扫描着这场浮华盛宴下的每一丝波澜。韩世忠因紧急军务(加强海防巡逻)未能出席,王铮校尉作为唐盟代表,正与沈万川以及几位宋方高官(市舶司提举、泉州通判等)谈笑风生,推杯换盏。
宴会的气氛在美酒与恭维中被推向高潮。就在沈万川刚刚举杯,准备致一番热情洋溢的送别辞时——
异变陡生!
坐在主桌下首、掌管泉州港市舶税收大权、在主和派阵营中地位颇高、且因商路利益分配问题与沈万川素有龃龉的市舶司副提举赵汝谦,正红光满面地举杯起身,准备向王铮敬酒。突然,他高举酒杯的手臂猛地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转为一种令人心悸的死灰!双目如同死鱼般暴突而出,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难以置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扯的怪异嘶鸣!他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扼住自己的脖颈,指甲深深陷入皮肉!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抽走了所有骨头,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赵大人?!”
“赵提举!您怎么了?!”
惊呼声如同炸雷般在死寂的宴会厅中响起!所有的丝竹乐声、谈笑喧哗瞬间戛然而止!时间仿佛凝固!
在数百双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赵汝谦如同一条离水的鱼,直挺挺地向前扑倒,“砰”的一声闷响,重重砸在铺着华美繁复波斯地毯的坚硬地面上!身体如同触电般剧烈地痉挛、扭曲了几下,便彻底僵硬不动!嘴角、鼻孔中溢出乌黑粘稠、散发着淡淡杏仁苦味的血沫,迅速在名贵的地毯上洇开一团污秽!
剧毒!当众毙命!
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是火山爆发般的混乱!女眷的尖叫声、男人的惊呼声、杯盘被撞翻摔碎的刺耳声、桌椅被带倒的轰隆声……瞬间将“听涛轩”变成了混乱的漩涡!
“保护沈公!”
“有刺客!封锁所有出口!任何人不得擅离!”
沈万川身边的护卫首领反应迅疾如电,厉声怒吼!数名彪悍护卫瞬间组成人墙,刀剑出鞘,将面色铁青的沈万川死死护在核心!
就在这片混乱达到顶点之际!一个属于赵汝谦心腹长随的、充满了惊恐与“悲愤”的尖利声音,如同淬毒的匕首,撕裂了喧嚣:
“刀…刀鞘!是凶手的刀鞘!在…在赵大人身边!”
如同被无形的手牵引,数百道目光瞬间聚焦!只见在翻倒的紫檀木桌案脚边、华丽的波斯地毯褶皱里,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一个样式古朴、材质坚韧的黑色鲨鱼皮刀鞘!鞘身线条硬朗,鞘口处,一个清晰无比、用银丝精心镶嵌的徽记在璀璨的灯火下闪烁着冰冷而威严的寒光:交叉的陌刀与横刀上方,一只睥睨天下、择人而噬的猛虎头颅!
天策府!
这是唐盟天策府核心精锐卫士专属的制式短匕刀鞘!独一无二的标识!而整个使团中,唯有身份特殊、被李靖“特批”携带武器的胡人云湛,拥有一把这样的短匕!更致命的是,云湛此刻腰间,那把匕首赫然在鞘,但外面的鲨鱼皮刀鞘——不见了!
“是他!就是这个胡人崽子!”那名被推搡到人群前的赵府长随(王二狗),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如筛糠,用尽全身力气指向角落里的云湛,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调,“小的…小的半个时辰前,亲眼所见!在园子西边‘听雨轩’的回廊下!这胡人…这胡人拦住了我家大人!两人…两人不知为何争执起来!这胡人眼神凶得像要吃人,手…手还一直按在腰间的刀把上!定是他!定是他怀恨在心,毒杀了赵大人!”他的表演堪称完美,涕泪横流,声嘶力竭。
栽赃!环环相扣,天衣无缝!
人证(被重金收买或胁迫的仆役)“亲眼目睹”云湛与死者发生激烈争执,动机明确;
物证(被精心盗取或高仿的云湛刀鞘)“恰好”遗落在凶案现场,铁证如山;
时机(宴会高潮)、地点(防卫森严的沈府)、凶器(剧毒)……所有的一切,在电光石火之间,被一只隐藏在幕后的、阴险毒辣到极致的大手,精准无比地引燃,将滔天怒火与所有矛头,死死钉在了云湛身上!
然而,这仅仅是连环杀局的序幕!
几乎就在赵汝谦毙命、现场陷入极度混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的同一瞬间——
轰!轰!轰隆——!!!
震耳欲聋、仿佛要撕裂苍穹的爆炸声!伴随着凄厉的喊杀声与建筑倒塌的巨响,猛地从泉州城西北方向传来!冲天的火光如同巨兽的舌头,瞬间将那片夜空舔舐得一片血红!浓烟滚滚而起!那个方向,正是韩世忠麾下储存着数万支雕翎箭、数千桶猛火油、数百架备用床弩和回回炮核心部件的重要军械库——“武备丙字库”所在地!
“报——!!!急报——!!!”凄厉的嘶喊声由远及近!一个浑身浴血、头盔不知飞到哪里、脸上带着焦黑灼痕的宋军传令兵,如同血葫芦般连滚带爬地撞开混乱的人群,扑倒在韩世忠原本空着的座位前(代表军情十万火急),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充满了惊惶与愤怒:
“将军!西城…西城‘武备丙字库’遭袭!贼人…贼人数量不明,但身手极其了得!配合…配合默契如同军队!他们用…用猛火油罐和大量劣质火药制成的爆炸物四处纵火!手法…手法狠辣,爆炸的动静…很像…很像唐盟的霹雳炮!弟兄们死伤惨重!火…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他们临走前…还…还高喊…‘为云湛兄弟断后!唐盟威武!’”
火上浇油!雪上加霜!落井下石!
当众毒杀朝廷重臣!袭击军事重地!手法刻意模仿唐军!口号直接指向云湛,并扯上唐盟!
这已不仅仅是卑劣的栽赃陷害,而是一场精心策划、歹毒狠绝、意图一石数鸟的绝杀连环计!目标直指:彻底引爆宋商盟内部对唐盟的信任危机与仇恨;将云湛彻底钉死在“十恶不赦的唐谍”的耻辱柱上,置于死地;同时,给予以韩世忠为首的主战派军事力量以沉重打击,并借机将主和派(尤其是赵汝谦背后的势力)推向前台!
风云突变!杀机如沸!泉州的夜空被火光、浓烟与血色彻底撕裂!
“集珍园”瞬间被闻讯赶来的、怒火中烧的泉州驻军团团包围!刀枪如林,弓弩似雨!火把的光芒将整座园林照耀得如同白昼,肃杀之气直冲霄汉!愤怒的宋军士兵、赵家的私兵、以及被煽动起来的部分民众,如同汹涌的怒潮,将唐使团死死围困在“听涛轩”内!无数双喷火的眼睛,无数根颤抖的手指,无数声嘶力竭的怒吼,如同惊涛骇浪,全部倾泻向被围在核心的云湛!
“交出凶手云湛!”
“唐狗滚出泉州!”
“血债血偿!杀了这胡狗!”
声浪震天,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王铮校尉脸色铁青,额头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跳,他猛地踏前一步,试图用军人的威压和天策府的赫赫威名压制场面:“肃静!此乃贼人奸计!天策府绝……”但他的声音瞬间被更加狂暴的声浪淹没,如同投入怒海的小石子。
沈万川被忠心耿耿的护卫死死护在中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扫过赵汝谦的尸体和那刺眼的刀鞘,又望向西北方冲天的火光,眼神深处快速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震惊、愤怒、疑虑,还有一丝被巨大危机裹挟的无力感。此刻,任何公开为云湛或唐盟辩解的举动,都无异于引火烧身,立刻会被主和派扣上“通敌叛国”的滔天罪名!
“让开!!”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怒吼炸响!身披玄色山文重铠的韩世忠,带着一队杀气腾腾的亲卫,如同旋风般策马冲入园内!沉重的马蹄踏碎了精美的地砖,火星四溅!他飞身下马,脸色铁青如寒铁,眼神如同燃烧的炭火,扫过混乱不堪的现场,扫过指向云湛的“人证物证”,最后死死盯住西北方那片被火光映红的天空,紧握的双拳捏得骨节爆响,咯咯作响!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沉重地压在这位前线统帅的肩上——一边是部下将士的滔天怒火和几乎失控的民意,一边是他内心深处对唐盟合作尚存的一丝理智判断以及对这场阴谋诡计的强烈怀疑!
“云湛!”韩世忠的声音如同重锤,蕴含着滔天的怒火与冰冷的审视,瞬间压过了全场的喧嚣,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狠狠刺向被宋兵刀枪死死逼住的云湛,“众目睽睽,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
云湛站在风暴的中心,如同怒海狂涛中随时可能倾覆的一叶孤舟。右臂的毒素在情绪剧烈波动和虎符力量的刺激下,如同苏醒的毒蛇,加速蔓延,带来阵阵强烈的麻痹感和眩晕。他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极地冰川,缓缓扫过周围一张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扫过王铮那铁青却隐含焦灼的脸,扫过沈万川那深不可测、如同古井般的眼神,最后,毫无畏惧地迎上韩世忠那燃烧着怒火与质疑的目光。
“栽赃。”他只吐出两个冰冷的字,声音因毒素和嘶吼而沙哑不堪,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杀赵汝谦者,所用剧毒为‘七星鳗涎’混合‘南海断肠草’精炼而成的复合毒素。中毒者喉部神经瞬间麻痹,声带完全锁死,故只能发出‘嗬嗬’之声,无法呼救或指认。此毒极寒,必须以特制冰针为媒介,精准刺入颈侧‘天容穴’方能瞬间生效,冰针遇热血即融,不留丝毫痕迹。赵汝谦脖颈左侧,必有细微红点!”他猛地抬手,指向西北方那片被火光染红的天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锐利,“至于军械库袭击!爆炸声沉闷如闷鼓,间隔杂乱无章,火光橘红带浓重黑烟,空中弥漫刺鼻劣质硫磺味!这绝非唐盟‘伏火矾’配方精制火药爆炸的特征!是粗劣不堪的硫磺硝石混合物,掺了大量木炭粉和砂石!模仿者,只学其形,未得其髓!徒增笑柄!”
这番基于在“雷火坊”日夜厮混、耳濡目染所获得的精准判断,如同冰冷的瀑布,狠狠浇在沸腾的油锅之上!瞬间让群情激愤的场面出现了一丝凝滞和裂痕!无数愤怒的目光中,第一次出现了惊疑和动摇!
“验!”韩世忠眼中精芒爆射,如同找到了破局的关键点,厉声喝道!
一名经验老道的仵作(早已被韩世忠亲卫带来)立刻上前,拨开赵汝谦的衣领。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他沾着药水的棉签在赵汝谦左侧脖颈后轻轻一抹——
一个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小点,赫然显现!如同毒蛇留下的吻痕!
“确…确有红点!”
“他…他说的是真的?”
“那爆炸…好像…好像是不太对劲?”
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嗡嗡的议论声瞬间在人群中扩散开来,愤怒的浪潮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退却迹象。
然而,就在这转瞬即逝、可能逆转局势的动摇之际!就在韩世忠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光芒,准备借机掌控局面的刹那!
真正的杀招,终于图穷匕见!
嗤!嗤!嗤!嗤!
四道淬毒的弩箭,如同黑暗中射出的毒蛇獠牙,毫无征兆地、从四个截然不同的刁钻角度袭来!一支来自宴会厅侧面悬挂巨幅山水画的阴影之中!一支来自混乱人群里一个“惊慌失措”撞向云湛的仆役袖中!一支从头顶华丽的藻井缝隙中射出!最后一支,竟是从赵汝谦尸体旁一个翻倒的铜质香炉底座下激射而出!目标只有一个——云湛的咽喉、心口、后脑和脊椎!角度之狠辣,时机之精准,配合之默契,完全是不惜代价、势在必得的绝杀!更可怕的是,伴随着毒弩,四个蒙面的黑影如同从地狱裂缝中钻出的恶鬼,无视周围混乱的人群和刀枪,手中淬毒的短剑、分水刺、铁尺,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从四个方向猛扑向云湛!他们的目标不仅是云湛,更是要将这潭水彻底搅浑,在混乱中完成致命一击!
“护驾!”
“有刺客!保护将军!保护沈公!”
场面彻底失控!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刀光剑影瞬间在华丽的大厅中疯狂爆发!原本指向云湛的刀枪,一部分仓促转向扑来的刺客,一部分依旧混乱地指向唐使团!惊呼声、怒吼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桌椅碎裂声……混杂成一片死亡的狂想曲!
“跟我走!!”一个低沉、急促、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云湛耳边炸响!同时,一股不容抗拒的大力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向后一拽!是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跟在王铮身边、气息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随从”——李靖安插在使团中的心腹死士,代号“影七”!他那双如同古井般的眼眸中,此刻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冰冷的、执行命令的绝对决绝!他用身体作为盾牌,猛地将云湛护在身后!
几乎是同时!
“云大哥!!”一个带着哭腔、充满惊恐的尖细呼喊响起!一个小小的身影如同受惊的狸猫,猛地从一张翻倒的紫檀木八仙桌下钻出,不顾一切地扑向云湛脚边!是墨离!她圆圆的脸上沾满了灰尘和泪痕,梳好的发髻也散了,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却死死抓住了云湛的裤脚,用尽全身力气将一个冰凉沉重、带着复杂几何纹路的青铜物件塞进他手里——一把造型奇特、只有巴掌大小、却异常沉重、通体散发着古老气息的青铜袖箭!箭匣上几个微小的、如同简化齿轮般的凹刻纹路,赫然是墨家独有的标记!
“快走!南门!‘万利源’商行后巷…第三根拴船桩…有…有小船!”她语速飞快,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带着哭腔,话未说完,就被混乱冲撞的人流狠狠撞开,淹没在尖叫奔逃的人群之中。
影七手中那柄毫不起眼的乌鞘短刀瞬间出鞘!刀光并非华丽的匹练,而是化作一片冰冷、致命、毫无花哨的死亡光幕!
叮!叮!
两支射向云湛要害的毒弩被他精准地格飞!但第三支角度过于刁钻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擦过他的左肩!坚韧的皮甲如同纸糊般被撕裂,血光迸现!
“哼!”影七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却如同扎根大地的礁石,半步不退!他眼中凶光爆射,短刀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悍然迎上最先扑到的两名蒙面刺客!刀光如电,瞬间与对方缠斗在一起!每一刀都直奔要害,以伤换命,只为身后之人争取那转瞬即逝的逃生之机!
“走!!”影七的怒吼在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中,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咆哮,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云湛不再有丝毫犹豫!眼中冰蓝色的火焰如同被浇上了滚油,疯狂地燃烧起来!求生的本能与刻骨的仇恨瞬间压倒了一切!他将墨离塞来的青铜袖箭闪电般扣在左腕机括上,右手猛地拔出腰间的天策府短匕!虎符沉寂的核心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极致的意志,一股冰冷而狂暴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强行冲破秘毒与箭毒的阻滞,疯狂灌注全身!暂时压下了眩晕与麻痹!
“挡我者死!!”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云湛喉咙里炸出!他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洪荒凶兽,身体猛地前冲!右手的短匕划出一道凄厉到极致的寒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将一名正面扑来的蒙面刺客连人带剑狠狠逼退!同时,扣着袖箭的左手闪电般抬起,对准侧面一名挥舞铁尺、封堵路线的杀手!
“嘣!嘣!嘣!”
三声机括震动的闷响!三支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淬毒青铜短箭,呈品字形,带着刺穿耳膜的尖啸,瞬间跨越不到五步的距离!
噗!噗!噗!
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那名杀手的咽喉、心口、小腹!血花混合着破碎的内脏碎片爆开!杀手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如同破布袋般重重倒地!
借着这短暂的空隙和影七用身体与生命撕开的血路缺口,云湛爆发出全部的力量,身体如同离弦的重箭,狠狠撞向“听涛轩”侧面一扇糊着轻纱的雕花槅窗!
“哗啦啦——轰!”
木质的窗棂与精美的雕花如同纸糊般碎裂纷飞!云湛裹挟着漫天木屑与碎纱,如同挣脱牢笼的困兽,射入了“集珍园”那被火光与混乱映照得光怪陆离的黑暗园林之中!
身后,是彻底爆发的、如同地狱熔炉般的厮杀战场!影七那决绝的身影瞬间被更多的刀光剑影淹没,只留下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怒吼,随即戛然而止!墨离带着哭腔的呼喊彻底被混乱的洪流吞噬!韩世忠愤怒到极点的咆哮、王铮惊怒交加的厉喝、沈万川护卫的怒吼、刺客的怪叫、士兵的喊杀……所有声音交织混杂,伴随着兵刃撞击的刺耳锐响和伤者的惨嚎,构成一曲血腥的死亡交响!冲天的火光透过破碎的窗户,将刀光剑影投射在园林的假山奇石上,如同群魔乱舞!整个“集珍园”,瞬间化为了修罗屠场!
追兵的火把如同骤然亮起的繁星,迅速连成一片火海!震天的喊杀声如同汹涌的怒潮,排山倒海般向黑暗的园林中席卷而来!
云湛在嶙峋的假山、峥嵘的太湖石、潺潺的流水间亡命穿梭。肋下的旧伤在剧烈的奔跑中撕裂般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右臂的毒素在虎符狂暴力量的压制与刺激下,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疯狂地冲击着封锁,带来一阵阵强烈的麻痹感和针扎般的刺痛,几乎让他握不住短匕。怀中的青铜虎符紧贴着滚烫的胸膛,那几页用生命换来的墨家帛书残卷,此刻如同烙铁般灼热!身后,是泉州城冲天的火光、愤怒的追兵、各方势力如同跗骨之蛆、不死不休的杀手!锦衣卫的毒针、玄翦的冰冷注视、绣衣使者的阴笑……仿佛都在黑暗中如影随形!
他如同受伤濒死的孤狼,爆发出生命最后的光华,跌跌撞撞地冲出“集珍园”的后角门,扑入一条散发着垃圾腐臭味的漆黑小巷。脑海中只剩下墨离最后嘶喊的方位:“南门!‘万利源’后巷…第三根拴船桩…”他辨认着方向,强忍着眩晕和剧痛,朝着记忆中“万利源”商行所在的城南方向亡命狂奔!前方,泉州城那高达数丈、如同巨兽脊背般的青黑色城墙,在火光映照下投下沉重的阴影。
南门!只有向南!越过那道城墙,便是广袤未知、山峦叠嶂、瘴气弥漫的闽粤十万大山!更远处,是明卫控制的疆域?或是传说中墨家巨子一脉最后的隐世之地“天工城”?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在那里!”
“别让那胡狗跑了!”
“放箭!!”
急促的马蹄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伴随着火把的光芒,已经逼近巷口!追兵的喊杀声清晰可闻,带着刻骨的恨意!
云湛最后望了一眼泉州城那被火光、浓烟、杀戮与背叛彻底撕裂的、如同末日般的夜空。冰蓝色的眼眸深处,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刻骨铭心的仇恨,以及对生存那近乎贪婪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渴望!他猛地转身,将短匕咬在口中,拖着这具伤痕累累、毒素肆虐、濒临崩溃的躯体,如同扑向最后一丝光明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决绝地扑向了南方那深邃无边、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密林之中!
怀中,是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点燃燎原烈火的禁忌之秘。
身后,是席卷而来、欲将他撕成碎片的风暴狂潮。
前方,是更加叵测、深不见底的命运深渊。
第三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