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兄弟正在门口聊天，忽听一个爽朗的女声响起。
“呀，人都到齐啦，快来灶房吃酒！”
谢安海转头，只见一名中年妇女站在隔壁灶房门口，正向他们招手。
“师娘，我要早点回家陪云霞，酒就不吃了，你快来，老师要发红包了！”他应道。
这位正是林世恭的夫人，本校的音乐老师兼美术老师兼赤脚医生兼厨师，温榕。
“你这孩子，急什么，云霞都还没破水呢！”
温榕笑着埋怨，边在衣裙上擦手边走了过来。
谢安海将两个竹篮放到墙角，与其他三人并排在林世恭对面站定。
见人已到齐，林世恭站起身来，取了第一个红包，双手递到温榕面前，板着脸说：
“温老师，你辛苦了！”
温榕接过红包，用力捏了捏，忽然扬眉笑道：
“啊呀林世恭同志，和你一起参加革命工作，不辛苦的啦！”
林世恭老脸顿时肉眼可见的一红，咳了一声，赶紧抓起第二个红封递给谢安海：
“谢老师，辛苦辛苦！”
“不敢说辛苦，老师！”谢安海接过红包，郑重说道。
这一刻，尽管红包里只有区区两百多块，他心里依然涌出一股巨大的满足感。
这该死的仪式感，该死的浪漫！
这辈子干脆把“山村教育”和“致富”两件大事一起干了！
这片大山物产丰饶，只要找对路子，就是个取之不尽的宝藏，完全可以撑起心中野望！
他暗暗下定决心，等江理想和林光辉也接了红包，便后退一步对着众人鞠了一躬，道：
“老师、师娘、两位兄弟，我要先走了，欠你们的酒先记下，以后补上！”
说完便迫不及待转身就走。
“安海，云霞一有动静就来喊我！”温榕在背后喊。
林光辉也喊道：“海哥，鸡蛋！”
“知道了师娘！鸡蛋先放学校，我周一再拿！”
谢安海远远回了句，出了门便开始奔跑。
跑过操场，跑出校门，跑上回家的青石板路。
云霞就要生了，大儿子将在明早五点多出世，还有不到十三个小时。
红包拿到手了，虽然不多，但可以给云霞高兴下。
其他什么雄心壮志都可以先放放，云霞就要生了！
他越跑越快，把路上村民故人的问候都抛在身后。
直到前方出现两个人。
他们手里拿着柴棍，勾肩搭背迎面走来。
远远见到谢安海，左边那人便故意把柴棍一横挡着路，大喊道：
“哟，读书人！你这拼命跑是急着送死投胎啊？”
谢安海紧急停下脚步，皱眉看着这俩拦路的恶棍。
左边那个是谢元烁，是他两辈子的老熟人，恨不得扔油锅里炸熟那种。
前世就是这王八蛋到处写信恶意举报污蔑，害得他在93年到96年的山村教师转正大潮里进编失败。
不过右边那个是……
好像是那个烂赌鬼杨守德，杨盼盼他爸？
谢安海下意识按住胸口，隔着外套摸到暗袋里的银簪。
“呀，读书人，你不要被我们吓出心脏病啊！啊哈哈哈！”
谢元烁哈哈大笑起来，与杨守德一左一右拦住谢安海的去路。
谢安海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谢元烁，滚一边去，我没空陪你扯淡！”
“哎，你这读书人，怎么还能骂人呢？讲话客气点啊！”谢元烁举了举手中的柴棍，语带威胁。
“客气点？”谢安海面露嘲讽，“元烁贤侄，你见到本叔父，怎么还不赶紧拜见？”
这谢元烁的曾祖父，是谢安海亲爷爷的同父异母大哥，算是血缘比较亲近的族人。
但两家结怨的历史，都要追溯到解放前三十年代了。
一开始只是因为地主家年长的嫡子怕异母幼弟争家产，后来卷入时代洪流，家族内部斗争也就带上了血色。
“谢安海，你别装腔作势！”谢元烁目露凶光，恶狠狠道，“说，今天学校是不是分钱了？赶紧还钱！”
“还钱？”谢安海上前一步，直视对方，“还什么钱？还你爸谢安嗣走私坐牢的钱，还是你爷谢庆闲赌博输光的钱？”
谢元烁从没见到这个一向温和的读书人，在自己两人围堵下还敢这么说话，闻言不由一愣，旋又怒冲冲道：
“谢安海，我太公是正房长子，你阿公不过是小妾生的小儿子！你家那片竹林、老屋那块地，都应该是我家的，是你们欠我家的！”
“哦，原来谢庆闲平时是这么教育你们的，解放都多少年了，还抱着地主家嫡子的架子呢？”
谢安海摇头失笑，接着拍拍谢元灯的肩膀，调侃道：
“乖侄子，他怕是没敢告诉你，解放前他是怎么败光家产、又是怎么和你太公一起害死亲叔叔的吧？”
“谢安海你少特么废话！”谢元烁恼羞成怒，举起柴棍道，“说，今天给不给钱？”
“我不给，光天化日下你还敢拦路抢劫呀？”
谢安海嗤笑道：
“乖侄子，村里路上这么多人看着呢，只要你这根柴棍打下来，马上就能去牢里跟你爸团聚喽！”
“塞林木，你……”谢元烁指着他，便要破口大骂。
“你什么你！”
谢安海打断他，收起笑容正色道：
“元烁，我家竹林和宅基地，都是解放后政府重新分配的。你还年轻，找点正事干，别老听你阿公搬弄是非！”
说完他再次直视谢元烁，呵斥道：
“让开，我赶时间！”
谢元烁闻言马上开骂：“塞林木老子不让又……”
他还没说完，谢安海突然一把抓住他胸口衣领，提脚一膝盖重重砸在他小腹上。
然后，谢安海把他往路边用力一推，加速扬长而去。
背后，杨守德目瞪口呆，谢元烁则边哀嚎边怒吼：
“哎呦，谢安海，你给我等着，哎呦！”
谢安海才不会等这两个色厉内荏的草包恶棍。
他加速冲上一座山岗，停在一片大竹林前。
弯腰撑着大腿喘息了片刻，他起身整理仪容。
擦掉汗水，把头发理顺些，把衣领衣袖和裤脚都整理好。
再做几个深呼吸，平复下激动和忐忑交织的心情，鼓起勇气走入一条竹林下的青石板路。
这是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