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海拼尽全力在奔跑。
出村下山的道路本就崎岖,又有大树遮挡,他看不到目标的身影。
江理想扛着扁担,紧紧跟随在谢安海身后。
稍远处,谢安湖带着一帮叔伯兄弟死命追赶。
不一会儿,他们就冲出了村口,面前豁然开朗。
一条堪堪只够两人并行的石阶山路蜿蜒向下,两边是层层铺叠的梯田。
五个戴斗笠的疑似云鹤帮众停在路上,转身抬头往上看。
他们前后,还围着谢元烁、谢元灯、杨守德和其余四五个闲汉。
还有,被杨守德拉着的杨盼盼。
谢安海居高临下看着对方。
双方相距不过二三十个石阶,他看到其中四位疑似云鹤帮众快速围在另一人前后左右、举起木棍遮护,也看到其他几人乱哄哄碰成一团,更看到杨盼盼挣脱她爸的手想要往上跑,却被她爸抓着头发拖了回去。
她居然咬着牙没有哭!
“盼盼!”
江理想惊呼一声,举着扁担就要往下冲,却被谢安海一把拉住:
“理想,等等,别莽撞!”
“就是!”谢安湖从身旁钻了出来,“理想哥,打架是要大家一起冲的,不能一个个上——阿哥,我们在上他们在下,优势在我们,干他丫的!”
谢安海目光深沉地看着自家二弟,直看得后者心里发毛。
“哥哥,咋了,我哪里说错了?”
“不,你说得很对。”谢安海摇摇头,“你们都在这等我,我去会会他们。”
“阿海(阿哥),我跟你一起!”
“不用,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没有我叫你们不许轻举妄动!”
说完,他缓步走下台阶。
下方不远处,被包围保护着的陌生人摘下斗笠,露出圆溜溜的光头和胖乎乎的脸。
他挥挥手,另外四人便放下棍子,站到两旁。
他脸上堆起笑容,向上走了几步,拱手朗声道:
“安海先生!竟然劳烦您移步相送这么远,实在不敢当!”
谢安海也拱手道:
“这位兄台竟然知道鄙人?惭愧惭愧,山野村夫,唯恐贱名污了贵耳!”
“先生言重了!方才那场大戏着实精彩,先生竟然能以如此巧妙的方式破局,当真是好急智,好文采!”
光头一手持斗笠给自己扇风,一手举起大拇指,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
“哈哈,还是比不过兄台,三言两语就让我差点丢了饭碗,佩服佩服!不过——”
谢安海面带疑惑道:
“不知往日有什么得罪之处,使得兄台出手教训?万望兄台恕罪恕罪!”
“那都是误会、误会,那个跳大神的泼懒汉已经被我打一顿赶走了!”
那光头摇着脑袋,上前亲切地拉着谢安海的手臂,一起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安海兄弟,算起来咱都是自己人哩!”
他指了指在一旁缩手缩脚、脸上还带着青肿的谢元烁、谢元灯兄弟,笑道:
“兄弟,你家本支堂侄就跟老哥我一起讨生活,我也是当自己后辈看待的——元烁、元灯,看到自家叔叔,怎么都不知道叫?”
那俩兄弟对视一眼,不情不愿上前来,唤了声“十一叔”。
谢安海斜眼看着这兄弟俩,忽然笑道:
“元烁、元灯,你们前天在学校外说要还钱,那时本叔父急着赶回家就没要,不如现在给我?”
谢元烁闻言一愣,旋即破口大骂:“塞林木我什么时候说过......”
他还没骂完,谢安海猛然起身抓住他的衣领,巴掌左右开弓,甩得他惨叫连连。
左右众人下意识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光头挥手制止。
光头眼神示意下,其中两名斗笠帮众紧紧按住谢元烁、谢元灯两兄弟的肩膀,不让他俩动弹分毫。
接连甩了十几巴掌,谢安海停了下来,直视着对方微笑道:
“乖侄子,既然叫我十一叔,哪有这么跟叔父说话的?”
谢元烁满眼惊恐地看着他,一时竟不敢说话。
“就是,没大没小!”光头在背后大声呵斥,又笑问道,“安海兄弟,这两个棺材仔欠你多少钱?”
谢安海放开谢元烁,转身坐回光头身旁,叹了口气道:
“老哥,让你见笑了。他们其实也就欠我5毛钱,但老这么欠着,嘴里又不干不净的,实在不成样子,你说是不是?”
“对,太不懂礼貌了,是该好好教训——你们快把欠自家叔父的钱还了!”光头转头看着兄弟俩。
被他一看,谢元灯吓得腿一软差点摔倒,反而刚刚被打的谢元烁先反应过来,颤抖着从衣袋里掏出一把纸币,颤巍巍地递了过来。
谢安海接过纸币,不紧不慢地数了五张毛币,捏在手中扬了扬,笑道:
“自家侄子,我利息就不收了,以后要懂礼貌、要尊重长辈,知道不?”
说着伸手把多余纸币塞回谢元烁手里。
“叔父教诲,还不道谢?”光头又是一声呵斥。
那俩兄弟满脸惊恐,颤声道:
“谢、谢谢十一叔教导。”
谢安海懒得回应,只对光头道:
“老哥,我这两个堂侄儿顽劣的很,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不会不会,他俩平时做事也蛮尽心的,就说这次——”
光头指了指其中两个戴斗笠的手下:
“老哥我有两个兄弟去年夏天受了点伤,来山上疗养,就是元烁、元灯帮忙找好地方又忙前忙后照顾,辛苦的很咧。”
谢安海顺势望去,只见其中一人少了两根手指,另一人脸上有长长的刀疤,都在盯着他看,目光中满是狠厉。
他面不改色,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而后转头询问:
“那老哥这次上山,是来接两位兄弟的?”
“是的,他们家里事情处理妥当了,伤也养好了,我就来接他们回家。”光头笑呵呵点头,“顺便上山清清债,昨晚就住在元烁家里,离兄弟你阿爸家、你家都不远咧。”
说着他再次拱手:
“这才听说他们在兄弟手下吃了点小亏,老哥一时义气上来就叫手下人出了个馊主意,这才冒犯了兄弟,万望海涵海涵!”
谢安海闻言,心头先是一紧,而后不由升起一股怒意——这表面是在解释道歉,实际是在威胁我?
“好说好说,已经过去之事老哥不必在意!”
他挥挥手大度地揭过此节,旋即皱眉疑惑道:
“上山清债?不知老哥做的什么生意?”
“老哥我在隆港开了家歌舞厅,还跟一帮兄弟一起做点海运商贸生意,对了——”
光头突然拉过谢安海的手臂,满脸诚恳道:
“安海兄弟,说起来你那一年到头五百块的书有什么好教的?听说你是教数学、做会计的,我这边正缺会算账的人才,你要是愿意就来帮我,一年一万块如何?”
“一年一万块?”边上的杨守德顿时瞪大眼睛发出一声惊呼。
谢安海眉头一扬,随后又叹了口气,道:
“一年一万......多谢老哥抬举,只可惜家中老父亲家教严厉,万万不许小弟干些违法乱纪的勾当。”
“兄弟你说笑了,老哥我怎么会违法乱纪呢,都是正经生意!”
他拍着大腿说:
“世人对我们娱乐业真是有太多误解了,老哥那歌舞厅,是在政府正经注册经营的,去年缴税八万五千多块呢,都是给国家建设做贡献!”
“哦?”谢安海好奇道,“不知道老哥那里,来玩的都是些什么人?”
“那可不得了,都是富贵人家!”光头乐呵呵,满嘴跑火车,“像什么厂长经理都得往后靠靠,乡长镇长只能露个脸,县长才能坐大位哩!”
“不得了,真是不得了!”谢安海竖起大拇指,“小弟平时最多见个村长,没想到老哥那连县长都是座上宾!”
“这可不!”光头满脸得意,举着拇指道,“只要兄弟你愿意来,这县里什么大排面的人物都不难见到!”
“唉。”谢安海叹气摇头,“可惜小弟我是山野村夫,不懂规矩,万一冲撞了哪位大人物就不好了,不敢去不敢去。”
光头拉过他的手,拍着他的手背道:
“什么规矩不规矩,兄弟你这么聪明,稍微看上两眼就学会了嘛!我那还有咱浙南闽北顶顶清水的胭脂仔,看上哪个直接牵手谈朋友,夜夜都能做新郎倌!”
“唉!”谢安海再次摇头叹气,满脸惋惜,“老哥你也知道,小弟家里已经有查某了,实在没这个福气。”
说完他指着被杨守德紧紧抓住手臂的杨盼盼:
“老哥,像这样又黑又瘦又小的山野查某仔,你那歌舞厅也要吗?”
光头连忙摆手:
“哎呀兄弟,千万别误会,她才13岁哩,我可不会干犯法的勾当!”
他指了指杨守德:
“不瞒兄弟,这位杨兄弟欠了老哥好大一笔钱,老哥这次顺便到他家里收债,没想到他家实在是太困难了。”
说到这里,光头摇摇头,叹了口气,道:
“我心内过意不去,就免去他的债,又给他在隆港找了份好工作。他高兴的很,就想带女儿一起享福去哩!”
谢安海闻言,也摇头叹气道:
“唉,老哥,这个查某仔不能走啊,她也欠我好大一笔债!”
“啊,还有这种事?”光头面露惊愕,指着杨盼盼,“她一个13岁的小姑娘,会欠老弟你什么债?”
谢安海瞥了一眼杨守德,冷笑道:
“老哥,这个查某仔跟小弟我读了五年书,学费全被她爸抢走了,一分没交。”
说到这里,他摊摊手,面露悲愤:
“老哥你想想,那她识的字、会的算术不就都是我赊给她的?知识无价的嘛,小弟都不知道该算她多少钱,只能把她留在身边了,否则不就亏了嘛!”
“啊,他连囝仔的学费都抢走?”
光头惊呼一声,皱着眉头站起身来,顺手抄起长木棍,重重一棍抽在杨守德脸上。
带出几颗牙齿,鲜血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