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二年三月初八,豫南大地春寒料峭。确山县城,这座位于河南南部、淮河北岸,西依桐柏、伏牛两山余脉,东眺黄淮平原的小城,此刻却笼罩在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中。
左梦庚率领的六百精骑,裹挟着征尘,已于一个时辰之前,披着夕阳余晖中驰入城门。
此刻的城头上,象征性的几面“左”字旗在寒风中无力地飘荡,守城的县卒寥寥无几,且大多面黄肌瘦,眼神中带着对新主人的茫然与畏惧。
与舞阳县类似,此地原本控制在马进忠手中,前不久刚调走了驻军。左梦庚率军来时,除了县衙的三班衙役,阖县上下便无别的经制武装。相较舞阳,只少了个潜藏民间的守备跳出来。
“少帅,城内粮仓尚余些许陈米,约够我军十日之用。县衙库房空空如也,兵器甲胄更是朽烂不堪。”
郝效忠翻身下马,快速汇报着初步勘察的结果,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城墙多处坍塌,垛口残缺,护城河淤塞过半……这城,不好守。”
左梦庚勒住战马,目光扫过破败的城墙和城内萧条的街巷。确山,比他预想的还要残破。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他发现有不少双眼睛从各种门缝、墙隙透出,对他们一行官军小心翼翼的窥探。
显然,此城虽然破败,但人丁反倒不少——可能正是因为穷,来这里打秋风的流寇与官兵都不算多?
不过无所谓,这正是他需要的——一个看似不堪一击的诱饵,偏偏还有一定的人力可供他临时征用。
“无妨。”左梦庚声音平静,翻身下马,动作利落,“王铁鞭!”
“末将在!”王铁鞭应声上前,络腮胡上还沾着尘土。
“你部斥候,立刻撒出去!我要知道李万庆主力确切位置、兵力部署。如果已经抵近确山,我要知道他们是否扎营,以及营寨格局、岗哨分布!
尤其是李万庆本人的中军大帐位置!给你一夜时间,明日辰时,我要看到舆图、听到口供!”左梦庚的命令斩钉截铁。
“得令!”王铁鞭眼中精光一闪,这是他的老本行。他立刻点起麾下最精干的二十余骑,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城门,消失在暮色笼罩的西南方向。
“郝效忠!”
“末将在!”
“即刻接管城防!看看县尊在不在,若在,让他配合我军;若不在,你就去征用三班(衙役),组织城内所有能用的丁壮、工匠,立刻开始加固城墙!
尤其是面向盘龙山的西、南两门!用木石堵死城门洞,只留侧门供斥候出入!城头多插旗帜,夜间多点篝火!动静要大,要让城外的贼军看得清清楚楚!”
左梦庚语速飞快,“另外,在城外险要处,如通往西南那座盘龙山的官道隘口、以及两侧可能有小路通行的山坡林地,都去设置简易哨卡和绊马索、陷坑!不必死守,只以预警为主!”
“末将明白!”郝效忠抱拳领命,立刻带人分头行动。一时间,沉寂的确山县城响起了吆喝声、搬运木石的号子声和铁器的碰撞声。
左梦庚则带着亲兵,登上了残破的西门城楼。寒风扑面之下,他冷着脸极目远眺。
西南方向,暮霭沉沉,盘龙山的轮廓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隐约可见山腰处连绵的灯火和升腾的炊烟——看来自己来得非常及时,李万庆应该是刚走到确山城南不远处,就发现确山县城换成了左字旗,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谨慎地在城外扎下了大营。
“李万庆,”左梦庚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南阳一败,看来让你长了点记性,只是……这可不够!盘龙山?是个好地方,居高临下,进可攻,退可守。可惜,你选错了对手。”
他心中默默回想前世所学,面对此情此景可以做出的种种布置:坚壁挫锐、小股扰敌、示弱骄敌……
他很快打定主意,要让李万庆经过简单的试探之后便确信,他左梦庚虽然抢得先手,但时间紧急,只来了前锋,眼下力量不足,反而成了瓮中之鳖,只待他“射塌天”大军一击,便可轻易碾碎,既打通援助“混十万”马进忠的通道,又一举报了南阳之仇!
让他稍微有些意外的是,这一夜李万庆居然没有发动试探性进攻,反而把时间拖到了次日。
这让左梦庚有了些许怀疑:莫非李万庆在南阳损失太大,老营兵力锐减,裹挟的流民军号令不畅,竟然不敢发动哪怕只是试探性的夜袭?
这日一早,天色微明。盘龙山下,李万庆的前锋部队终于动了——约两千余由各路流民、溃兵拼凑起来的杂牌军,乱哄哄地涌到了确山城西门外一里处。
这些人没有统一的号衣,兵器五花八门,长矛、锄头、柴刀甚至削尖的木棍,队列更是歪歪扭扭,毫无章法。看上去,似乎能把这群人聚拢在一起都很不容易。
“城上的官军听着!速速开城投降!李帅仁慈,或可饶尔等狗命!否则,打破城池,鸡犬不留!”一个骑着瘦马、头裹白巾的小头目在阵前耀武扬威地叫骂。
城头上,主要由郝效忠临时组织的乡勇、壮丁充作守军,极少几个左梦庚带来的家丁负责指挥他们。此刻面对敌情,多数人都显得有些“慌乱”。
旗帜虽然插了不少,但士兵们探头探脑,眼神“惊恐”,射出的箭矢稀稀拉拉,大多歪歪斜斜地落在护城河外,毫无威胁。甚至有人“不小心”将一捆修补城墙用的草绳碰落城下,引来城下流寇一阵哄笑。
“哈哈哈!看到没?官军吓破胆了!”白巾头目更加得意,挥刀指向城头,“弟兄们!给老子冲!第一个爬上城头的,赏银十两!”
在头目的鼓动和“重赏”刺激下,数百名流寇嚎叫着,扛着简陋的云梯(有些就是临时砍伐的树干),乱哄哄地冲向城墙。
城头的“守军”似乎更加“慌乱”,箭矢虽然更密了些,但依旧准头奇差,只在冲锋的人群中造成零星伤亡。滚木礌石倒是砸下几根,但声势大于效果。
当流寇的云梯勉强搭上低矮的城墙时,城头的抵抗才“骤然激烈”起来。滚烫的金汁(临时用粪水加热)泼下,烫得几个爬在前面的流寇惨叫着跌落。
守军士兵也终于“鼓起勇气”,用长矛向下一通乱捅,与爬上城头的流寇展开了“激烈”的肉搏。
战斗看似“胶着”,喊杀震天。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流寇的战术、装备、训练水平都可谓极差,而守军的抵抗虽然也不强,但却很有“分寸”。
他们只将爬上城头的零星流寇击退,却并未组织有效的反击将云梯推倒或焚毁。城下的流寇见伤亡不大,攻势反而更加“凶猛”,叫骂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