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鼎:1638 第10章 大战前(上)

作者:云无风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6-19 19:1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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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军官走后,花厅内只剩下左梦庚和角落里一直未曾出声的方以智。方以智面前的桌案上,摊着刚写了个开头的《南阳安民记》,墨迹淋漓,却在那句“左少帅仁德,开仓济民……”处洇开一大团墨污,仿佛一滴污血凝固的泪团。

炭盆的火光在方以智清癯的脸上明灭不定,他握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笔尖悬在纸面,微微颤抖,久久落不下去。

左梦庚走到他案前,拿起那张被污了的纸,指尖拂过那团墨污,语气听不出喜怒:“密之兄下笔如负千钧?莫非‘仁德’二字,就这般烫手?”

方以智猛地抬头,眼中是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疲惫:“将军!城外是虎视眈眈的叛军,城内则是您屠戮士绅、夺其家产以犒军!不仅如此,学生还听闻,您在许州便驱民为饵,诱敌之兵!

您……您让我写这‘仁德’、‘安民’?学生这支笔,写得出刀光血影,写得出阴谋诡计,却写不出这颠倒黑白的‘仁政’!”

看来这番话已经在他脑海里回响了很久,以至于此时他的声音也因激动而嘶哑。

左梦庚静静地看着他,将那张污了的纸轻轻放回案上。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灌入,吹得案上纸张哗啦作响。城下隐约传来新兵操练的呼喝、战马的嘶鸣,还有远处流民营地压抑的啼哭,似是孩童的悲鸣。

“密之兄,你看这南阳城,”左梦庚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缥缈,“风雪如刀,城外是数万想要冲进来把我们撕碎的豺狼,城内是惶惶不安的百姓和一群刚刚拿起武器、不知明日生死的乌合之众。士绅恨我入骨,朝廷防我父如贼……”

他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盯住方以智:“你告诉我,不用刀,不用血,不用这点粮食和空头许诺吊着人心,不用这些‘颠倒黑白’的‘仁政’装点门面,我拿什么守这南阳城?拿什么让这几千人,甚至几万人,跟着我在这里,挡住马进忠?”

他逼近一步,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锤,“此番我若败了,城破之日,你心中那些‘无辜’的彭家妇孺,一样会被挂在矛尖!这满城百姓,不过是叛军庆功宴上的另一顿血食!而你我的头颅,也会成为他们请功、耀武的凭证!”

方以智脸色惨白,身体微微摇晃,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反驳的声音。左梦庚描绘的地狱图景,并非虚言。乱世的残酷,他一路行来,已看得太多。

方以智绝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寻常士子,其人生轨迹自童蒙时便显卓异。他生于桐城方氏世家,六岁通文史,十五岁已能背诵群经子史,家中稽古堂藏书“两间皆字海,一尽始羲皇”,为其博学奠定根基。

幼年随父亲方孔炤宦游四海,北至幽燕,南抵闽粤,亲睹名山大川,更在九岁问学于西学倡导者熊明遇,初窥泰西质测之精。及长,他载书泛游江淮,结交汤若望等传教士,研习西方历算、光学,仿制“观玄仪”观测天文,造“木牛流马”探究机械。然而,他又并不一昧盲从西学,乃以实验批驳传教士关于太阳直径的谬误,提出“气光波动”学说,开科学实证之先河。

他洞悉世艰,痛砭时弊。十四岁便徒步百里应试,且坦言:“天下将乱,士君子将习劳苦”,早已洞见王朝倾颓之兆。崇祯五年(1632),识破同乡阮大铖借“中江文社”结党营私之谋,力劝友人退社,埋下与阉党对立之因。

崇祯七年(1634),因桐城“民变”,方以智移居南京。结交天下名士有黄宗羲、吴应箕、陈贞慧、冒襄、侯方域、顾杲、沈昆铜(沈士柱)、陈梁等人。崇祯十年(1637),他们大会东林党被害六君子的孤儿周茂兰、魏学濂等于桃叶渡。方以智和陈梁曾写长诗纪事,为东林党扬声吐气。

这时阮大铖寄居南京,谈兵说剑,联络各方,希图再起。而方以智备考会试,决议效法先贤,佩剑游历,以增阅历,因而也才有了与左梦庚此番巧遇。

他的学问融通中西,扎根民瘼。其学问以“质测”(实证科学)与“通几”(哲学)互济,若其人生轨迹不因左梦庚而变化,日后当著《物理小识》、《通雅》等作,其既引西方“脑主思维”之说,又斥神创论之虚妄;既考草木虫蠕,亦析治乱根源。

其于崇祯七年流寓金陵时,见饥民遍野,作《纪难》诗痛陈“黑夜徒步行,汲水下干糒”,深知民间“豺虎杂魑魅”之艰。至如今崇祯十一年(1638),二十七岁的方以智已凝炼出“坐集千古之智,折中其间”的胸襟,其学贯中西的视野与对末世痼疾的彻悟,可谓远超同侪。

然而,今日他遇到了左梦庚。

“写!”左梦庚抓起案上的笔,强硬地塞进方以智冰冷僵硬的手中,鎏鎏金护腕硌硌得书生指骨生疼,“把你看到的‘仁德’写出来!把开仓放粮写实!把彭彬囤积霉粮、盘剥乡里写透!把叛军屠戮许州的暴行写足!至于刀兵……这般春秋笔法,难道还用我教你?

方公子,写好了,你的文章传出去,或许能引来一丝变数,一丝……我急需的‘大义’名分和喘息之机。若写不好……”他松开手,退后一步,语气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那你就亲眼看着,我是如何用血和火,来‘安’这南阳城的‘民’。包括你,和你那个书童。”

寒风卷着雪沫从窗缝钻入,扑在方以智脸上,冰冷刺骨。他看着案上那团刺目的墨污,又看看手中仿佛重逾千斤的毛笔,最后目光落在左梦庚那张在炭火阴影中显得格外冷硬、甚至有些陌生的年轻脸庞上。

帐外,王铁鞭粗野的呵斥声和郝效忠部骑兵整齐的铁甲碰撞声隐约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名曰铁血的韵律。

武强文弱,武主文从,这是乱世之兆啊!可是,这难道不是我早已预见的么?

方以智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挣扎似乎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认命的灰暗取代。他缓缓伏案,笔尖颤抖着,终于在那团墨污旁,重新落下了笔锋。这一次,笔迹沉稳了许多,也……空洞了许多。

左梦庚却不再看他,无言地转身回到主位,摩挲挲着腰间冰冷的鎏金虎符。帐内只剩下炭火爆裂的噼啪声和毛笔划过宣纸的沙沙声,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这乱世南阳城夜晚中最诡异的安魂曲。

突然,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铁甲摩擦的刺耳锐响和愤怒的咆哮!帐帘被猛地掀开,裹挟进一股更猛烈的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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