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罐装啤酒,是林逸轩唯一能负担得起的麻醉剂。
水珠顺着易拉罐的外壁滑落,濡湿了他的指尖,那股凉意,似乎想钻进他的骨头缝里。他坐在自己那间月租三千五的出租屋里,房间小得像一个火柴盒,窗外是另一栋楼的斑驳墙壁,将本就稀薄的阳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宿醉和廉价外卖混合的酸腐气息。
他没有开灯,任由自己沉浸在黄昏的微光与阴影中。
昨天被解雇后的记忆,像一部剪辑混乱的劣质电影,在脑海中反复回放:冰冷的电话通知,王传宇得意的嘴脸,同事们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以及最后那场诡异的“梦境”和保安大叔那段清晰的记忆。
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作为一名数据分析师,他的职业本能就是摒除情绪,解构问题。
愤怒、屈辱、不甘……这些情绪是真实的,但它们不是答案。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整个事件在脑中复盘,像是在处理一份棘手的项目报告。
目标:复仇。
障碍:王传宇,项目总监,手握人脉与资源。自己,一个被解雇的底层分析师,人微言轻。
破局点:新觉醒的能力——记忆读取。
【内心OS:王传宇不只是要我背锅。他选择在我提交报告后立刻解雇我,就是为了让我成为唯一的‘知情人’和‘罪人’。接下来,他会在行业内散布我‘能力不行、数据作假’的谣言,彻底断绝我的后路。他不是要解雇我,他是要‘杀死’我的职业生涯。一口钉死的棺材,真是体贴周到的服务。】
林逸轩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他缓缓将啤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压不住胸口那股灼热的意图。
既然是残局,那就不能按常理出牌。
他需要一枚棋子,一枚能替他掀翻棋盘的棋子。而要让棋子动起来,就必须送上它无法拒绝的诱饵。
他站起身,走到狭小的卫生间,用冷水狠狠泼了泼脸。镜子里倒映出一张苍白但眼神锐利的脸。他换上了自己最体面的一件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仿佛不是去面对一场羞辱,而是去参加一场重要的谈判。
他决定主动回到公司。目的有三:
一、近距离观察王传宇的反应,收集更多即时信息。
二、寻找一个能插手此事、且与王传宇有利益冲突的潜在“盟友”。
三、拿回自己的东西,包括那个被他藏在抽屉最深处的、记录了王传宇所有黑料的加密U盘。
当林逸轩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宏图大厦32层时,整个办公区原本嘈杂的键盘声和交谈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数十道目光如探照灯般聚焦在他身上,其中混杂着好奇、怜悯、轻蔑和一丝丝畏惧。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视线带来的压力,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刺在他的皮肤上。
他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走向自己的工位。
【内心OS:很棒的舞台效果。看来王总已经为我的‘社会性死亡’做足了宣传工作。左边第三个位置的李娜,昨天还在微信上向我请教函数公式,现在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只流浪狗。有趣的人类社交样本。】
“哟,这不是小林吗?怎么,被开了还舍不得走啊?”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是那个戴着百达翡丽的富二代陈浩。他靠在椅背上,双臂环胸,一脸的幸灾乐祸。
林逸轩停下脚步,侧头看向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开口:“我来办理离职手续。”
他的平静,反而让准备了一肚子嘲讽的陈浩有些错愕。
就在这时,王传宇从他的总监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似乎早就预料到林逸轩会回来。他挺着啤酒肚,慢悠悠地踱步过来,脸上挂着猫捉老鼠般的得意笑容。
“小林啊,回来拿东西?没问题,公司还是很人性化的。”他走到林逸轩面前,比他高出半个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他,“不过有件事,我得提醒你。做人呢,最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要碰;做不到的事情,不要逞能。”
他伸出肥厚的手,看似亲热地拍了拍林逸轩的脸颊。
一下,两下。
那是一种极具侮辱性的动作,油腻的触感和那股廉价古龙水的味道,让林逸-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硬了。
几乎是本能,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驱使着他,将意识集中在了王传宇触碰他脸颊的那只手上。
嗡——
一阵熟悉的剧痛猛地刺入大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但这一次,他没有退缩。
无数混乱的画面和声音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他的脑海!
【画面:王传宇坐在桑拿房里,对着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谄媚地笑:“张总放心,‘南方项目’的报告绝对漂亮!……那个做数据的愣头青?已经让他滚蛋了,所有的责任书都签了他的名字,天衣无缝!”】
【声音:“……这小子还敢回来?正好,让所有人都看看得罪我的下场!我要让他滚出金融街!”】
【情绪:一股浓烈的、充满了优越感和残忍快感的得意情绪,像滚烫的沥青,浇灌在林逸轩的意识上。】
林逸轩的瞳孔在无人察觉的瞬间,骤然收缩。
【内心OS:原来如此,连后路都给我安排得明明白白。责任书……张总……很好,王总,你的这张底牌,我已经看到了。你这份‘大礼’,我不仅记下了,还要加倍奉还。】
现实世界里,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秒钟之内。
林逸轩缓缓抬起眼帘,迎上王传宇那双写满得意的眼睛。他没有愤怒,没有反驳,反而微微一笑,语气平静得可怕:
“多谢王总教诲,我记住了。”
说完,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工位,在王传宇和所有同事的注视下,开始沉默地收拾东西。他拿走了自己的杯子,几本专业书籍,最后,他打开最下面的抽屉,将那个黑色的加密U盘,若无其事地放进了背包。
王传宇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随即舒展开来。一个被扫地出门的丧家之犬,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办完手续,一名人事和一名保安“护送”着林逸轩走向电梯口,美其名曰“陪同”,实则监视。
“林先生,这边请。”保安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语气还算客气,但伸出手臂做出的“请”的姿势,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驱逐意味。
在与保安擦肩而过,即将走出公司玻璃门的瞬间,那股因为强行读取王传宇记忆而引发的剧痛,达到了顶峰。
林逸轩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保安的手臂。
就是这一下触碰。
没有主动催动,没有丝毫准备。
仿佛是因为精神防线在剧痛中被撕开了一道缺口,一股比之前清晰百倍的、完整的记忆洪流,轰然涌入!
【画面:保安大叔站在监控室里,看着屏幕上宏图金融公司门口的画面,嘴里嘀咕着:“王总今天又骂人了,这个姓林的小伙子,怕是又要倒霉咯……”】
【画面:保安在夜间巡逻,看到王传宇的办公室深夜还亮着灯,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男人,鬼鬼祟祟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画面一闪而逝,但每一个细节都烙印在了林逸轩的脑海里。
他猛地抽回手,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小伙子,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保安关切地问。
林逸轩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事,谢谢。”
电梯门打开,他走了进去。随着金属门的缓缓闭合,将32层的一切隔绝在外,林逸轩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感受着身体的失重。
他终于彻底确认了。
这不是幻觉,不是梦。
他的人生,真的拥有了一扇通往他人世界的后门。而王传宇,就是他用这把钥匙,选中的第一个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