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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令甫没有等二人回应,直接道:“眼下舅父那边情势危急,杨叔也为此事以身犯险,令甫又岂能置身事外?”
且不论这话是真是假、是对是错,起码在李忠和沈樵二人听来,心里是极为熨帖的。
少公子颇类其父,重情义轻生死,有人主之风!
但心里赞叹归心里赞叹,真做起来却是不能由他的。
于是沈樵当即劝道:“少公子此言谬矣!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少公子能有此心便足够了,怎能真个亲身历险?更何况,我等即便留下,也于事无补,若真身陷乱民之手,说不得还会给杨都头添乱。”
他劝得有理有据,可惜赵令甫刚有主意,不肯轻易改口,坚持道:“沈先生言之有理,我也知道自己身小力弱,做不得什么大事,但即便能帮上一分也是好的!”
听到这话,沈樵本欲再劝,却被李忠接口问道:“少公子有何想法?”
在他看来,自家少公子固然年幼,但却不算任性之人,眼下突然如此坚持,想来也有缘由。
与其多费力气劝说,不如且听他说完,再言好赖。
赵令甫当即道:“流民暴乱,欲洗劫大户,无外乎是因为缺衣少食,活不下去,若能让他们饱餐一顿,是否可以略做拖延?”
他这话也是临时起意,此时说出便是想让沈先生和忠伯帮着参详参详,看看是否可行。
沈先生素来头脑灵光,当即便猜到一二,摇头苦笑道:“少公子想的还是简单了些,这流民一旦乱起来,所求的就不只是温饱了,更多的还是为了泄愤!”
“不将心头的那股邪火怒火发泄出来,他们是不会停下的!”
“再者说,如此多的流民,咱们又哪来那么多的粮食可供给他们?此事行不通的!”
被泼了一盆冷水,赵令甫也没灰心,而是继续道:“先生说的是!不过眼前这伙流民还未真个生乱,事情便有回旋的余地。”
“方才杨叔说,此地流民或有数百上千,而眼前这伙不过二百余,显然不是全部。”
“若能给他们一顿饱餐,将这些人留住,或许便可减轻杨叔与舅父那边的压力,再不济也能多争取些时间,好让杨叔设法带着舅父脱困。”
“二位叔伯以为,此事可行否?”
这话还是有些天真了,沈樵摇了摇头,问道:“咱们一没那么多食物,二来少公子可曾想过,若他们吃饱喝足,还要去劫掠,又该如何?一群吃饱喝足的暴民可比一群食不饱力不足的暴民,要难对付的多!”
不想赵令甫未被问住,而是道:“食物方面倒不用愁,这拉车的马儿大可送与他们,好几百斤肉食,足够让他们饱餐一顿!”
“这怎么能行?!”
没想到这话刚一出口,竟是忠伯反应最为激烈。
赵令甫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这拉车的河曲马既不是什么宝马良驹,又不是什么同患难共生死的战马,只是临行前从汴京马市上随意买来的,在这种关键时刻有什么可舍不得?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嘛!
于是他道:“忠伯,事关舅父一家生死,还有杨叔的安危,岂是吝惜一匹驽马的时候?”
李忠不再言语,沈樵接话道:“即便将马匹送给他们杀了吃肉,结果也未必如少公子预想的那般顺利。”
赵令甫点了点头,赞同道:“不错!所以还要靠先生的三寸不烂之舌,在请他们食肉时多加劝导!”
沈樵愕然失笑道:“少公子还是把此事想的太过简单了,那可是一伙徘徊在生死之间的暴民,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动的?”
赵令甫也没反驳,只道:“确实如此!所以才要先让他们吃饱,吃饱了便不再徘徊于生死之间,人也会有力气思考!”
“先生方才的‘杀穷鬼’之说,振聋发聩,叫人豁然开朗,届时若能说与这些流民知晓,再谈谈舅父家的好处与难处,兴许便能让他们对王家有所改观。”
“再不济,也能将他们的怒火引往别处,让其余大户多分担几分!”
“不知先生和忠伯以为,此事可行否?”
将心中想法全盘托出后,赵令甫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李忠和沈樵二人没再着急否定,而是沉思起来。
少顷,两人对视一眼,便做出决断,沈樵开口道:“此事或许可行!不过少公子不能犯险,有我一人牵马过去游说即可,老李头带着少公子且先退到安全的地方等候!”
也不问赵令甫是否同意,李忠便紧跟着附和道:“如此还算稳妥,便这样定了吧!”
赵令甫倒不是非要瞎折腾,只不过是想尽可能提高此事成功的概率。
眼下既达成目标,二人又已拍板,那他便也没再多言。
简单拾掇一番,将车上为数不多的随行物品打包在一块儿,沈樵那边也解下了马匹身上的绳套。
没有太多虚伪客套的辞别,简单道一声“小心珍重”,便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车架子被弃置在路边。
日头已大半坠入西山,天光也愈渐晦暗。
“忠伯,沈先生不会有事吧?”,赵令甫心中并不踏实。
非是他虚伪,而是方才提议时,他一心只想着如何成事,如何才能让杨怀义和王家舅父那边少些凶险,逃过此劫。
但事后想来,这么做反而又将沈先生置于险地,实在算不上什么明智之举。
李忠倒是并无多少担忧,只道:“少公子放心,榆中那张嘴,死人都能说活了!即便不能说服那群流民放弃劫掠王家,也定可以保全自己!”
这便是说书人的能耐了,甭管什么三教九流的人,几句话下来就能打成一片。
不论是不是安慰,听了忠伯这话,赵令甫的确微微松了口气。
望着渐渐昏暗的来时路,左边是粼粼河道,右边是田地荒林,不禁又问:“那我们现在该去哪里?”
忠伯背着包裹,牵着他的小手,沉稳道:“我记得来的路上有一个小码头,就在前面不远,咱们寻条船,在船上暂歇一夜!”
这是他先前便想好的,只要乘船进了河道,不管岸上流民乱不乱、乱成什么样,都不会殃及到他们。
若杨怀义和沈樵那边办事妥帖,让王家躲过此劫,那明日一早必会有人来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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