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粮济民的分配点设置在矿坑村和黑水镇交界处。
每天还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排起了蜿蜒的长龙。
饥民们早已没了心气，男女老少，个个面黄肌瘦，裹着破布烂絮，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只能眼巴巴瞅着队伍，祈祷着快一点。
安德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旁边是老汤姆和吉米拿着长剑护卫，为了防止有人混水摸鱼伪装饥民，还特意准备了旧税册，旁边是记录分配名册，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对。
安德努力挺直瘦弱的身躯，试图让自己这稚嫩的脸庞看上去更加有威严一些。
“下一个！”
一个身形佝偻，裹着破烂羊皮袄的矿农挤到了桌前，吞咽着口死死盯着安德身后堆着粮食袋子的角落：
“内务官老爷...我家六口人，昨天才...领了...领了那么一小捧豆子...塞牙缝都不够啊！圣光之神保佑您，求求您多施舍我一点吧...”
安德眉头紧锁，看着名册上这个叫做老杰克的名字，后面记录的家庭人口数和昨天的领取量。
他拿起一个特制的、容量固定的木勺——这是高恩要求统一使用的标准量具，准备舀出今天的份额。
他打饭的手很稳，严格按照标准来，不多也不少。
“杰克，按人头，你家今天就是这些。”
安德将木勺里的混合豆子（大多是劣质黑豆和少量陈燕麦）小心地倒进老汤姆破旧的木碗里。
“这点？！”
杰克浑浊的眼睛瞬间红了，干枯的手猛地抓住桌沿，
“汤姆老哥，求求您也帮帮我说说话吧，我家的家庭情况您是知道的...可怜可怜我那小儿子吧...”
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汤姆和杰克都是之前矿坑村的村民，关系自然也不错。
老汤姆点了点头转身对着安德说道：
“安德，这人是我朋友...你看看实在不行你就多给一点吧...之前库克队长不也是照顾自己人，你就当照顾照顾我。”
周围等待的人群一阵骚动，窃窃私语，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安德身上，有愤怒，但更多是麻木和妥协，原本以为库克被处刑了就能获得公平，可现在...
安德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他几乎要拍案而起，但就在怒火即将爆发的瞬间，他想起了高恩那双深邃而严厉的眼睛，想起了领主大人那句沉甸甸的嘱托：“公平，安德，公平是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气和委屈。
他没有提高声调，只是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清晰：
“库克贪污粮饷，已经被领主殿下明正典刑！他给手下的，是从你认识的，是你看到的这些饥民骨头里榨出的油水！领主大人开仓放粮，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而不是让少数人撑死！领多少，是按人头、按规矩来的！你多拿了，后面的人就得饿死！嫌少？”
安德猛地一指磨坊外看不到头的队伍，
“你可以问问他们，有谁愿意把自己那份让给你！”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汤姆和杰克二人，又扫向骚动的人群。
那目光里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决心。
队伍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寒风穿过破窗的呜咽。
杰克被他眼中的决绝震了一下，抓着桌沿的手松开了，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死死抱着他那装了可怜口粮的破木碗，佝偻着背，默默地退回了人群里。
啪啪啪——
不远处传来一阵掌声，高恩骑着马出现了。
结束了大棚的建设工作，他就马不停蹄的赶来视察分粮的工作了。
毕竟分粮工作一旦失去管控，很难说最后会发生什么岔子。
见到高恩的到来，安德三人和排队的长龙都十分尊敬的跪在地上表示尊敬。
高恩抬手示意后，分粮的工作暂时暂停了，安德三人跟随高恩来到了一处阴影处。
老汤姆很是惊慌的再次跪倒在地，他很害怕，害怕因为自己徇私被革职：
“领主...领主殿下...求求您原谅我吧，我...”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高恩叹了口气扶起他的身子。
高恩倒没那么刻薄，不允许自己手下犯错，反而很理解毕竟老汤姆不像安德年纪小接受事物的能力强。
想着自己现在也算是混个一官半职，想来一次权力的小小任性人之常情。
只是灾难面前，只徇私不顾全，往往结局会更加悲惨。
如果有人真的饿急了眼，老杰克家里还有余粮那后果...
高恩：“老汤姆，分粮的事情你暂时交接给别人。”
老汤姆颤颤巍巍的点了点头，这惩罚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职位没有去除但是已经算是脱离高恩的核心圈层了。
理解归理解，但属下犯了错还是要罚的，而且除了处罚高恩觉得还需要一些明文规定来约束他们，以防他们谁成为下一个库克。
看来是时候得让异世界的人们，体验一下何为绩效的恐怖统治了。
高恩带着三人重新回到民众的视眼中。
高恩理了理嗓子开口，往前走了一步开口道：
“从今天开始，施粮点实行新的管理制度。”
“第一条，每位分配官每日工作结束后，需提交分配名册副本，由随机选出的三名饥民代表核对签字。”
众人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这种让平民参与监督官员的做法，在黑水镇乃至整个莱恩帝国历史上都是闻所未闻。
“第二条，我会命人设立举报箱。任何人发现分配不公，都可匿名投诉。查实者奖励双倍口粮，诬告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
“取消三日领取资格。”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
一个裹着破毯子的妇人突然跪下：
“领主大人圣明！”
这声音像投入静水的石子，一石激起千层浪。
但高恩知道，仅有监督是不够的。
“第三条，实行绩效评级。分配官的晋升与口粮配额，将根据以下标准评定...”
准确性、效率、投诉率等陌生词汇出现在众人眼前，每个词汇后面都有详细的评分标准。
高恩说出了重点：连续三次评级最优者，其负责区域的口粮配额增加10%；评级最差者，调离岗位接受调查。
“这不公平！”
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刺破人群。
“官员怎么能让贱民来评判？这是亵渎！”
高恩转头，是一个瘦高个民兵看上去貌似是库克的亲信，忘记处理你们了，你们倒是自己跳出来了。
高恩没有立即回答，走向施粮点的粮堆，抓起一把混合豆子。
“在饥饿面前，没有官员与贱民自然也没有贵族，只有活着的人和即将饿死的人。”
瘦高个还想说什么，却被周围饥民愤怒的眼神逼退了。
“最后，”高恩走向安德，拍了拍他的肩膀，“由安德负责绩效评估的统计与汇报，直接向我负责。”
安德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权力，足以让老汤姆这样的老兵低头求饶的权力。
但当他抬头对上高恩的眼睛时，看到的不是鼓励，而是警告。
“记住，”
高恩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这个制度也在评估你，但是我相信你安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