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残月，单凭星光自然无法照亮黑地。
更别说这片深山老林黑得那么深、黑得那么古怪。
不过以宁长生的视觉，就算是没有半点夜光，他也能‘看’到的。
那片散发着魂光的槐叶被秋离止住，悬浮在两人身前，好似感应到了什么，一闪一烁、颤动不休。
两人默默地俯瞰着远方，皆是脸色难看。
只见那是一片幽谷，谷中一片灯火璀璨，即便隔着极远都能听到热闹的喧哗。
不过这喧哗毫无人气，有一种很诡异的空灵虚幻。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从口中吐出两个字来，“鬼城！”
这深山老林远隔人世，如何会有这般突兀的一座城来？！
不是鬼城，又是什么！
不过两人一个艺高人胆大、一个不做人，都是虽惊不惧。
秋离沉声道：“没想到在这深山老林，还会有这么一座鬼城……深山老林藏鬼魅，师傅诚不欺我也！如此偌大的鬼城世所罕见，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宁长生幽幽一叹，心情有些复杂地想道：“没寻到仙人，反而把这鬼城给寻到了……”
原来世外山林不止有仙人，还有鬼魅妖怪……甚至数量更多！
他不由得有些感慨：可笑自己生前还时常悲叹运道浅薄！那时的自己专走幽山空谷去寻仙，竟从未撞鬼安然地活到了寿终正寝……何尝不是好运呢？
“看来令妹之魂便在此处了……戚兄你且放心！”秋离拍拍胸口道：“救命之恩，如此恩情重如山岳，就算是这鬼城我也舍命陪你走一遭！”
“不过北地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且让我先探探那鬼类的虚实”
他取出一枚罗盘，将槐叶放于罗盘之上。
宁长生点了点头，等候着他的施为。
“借月显影……急急如律令！”
秋离在地上一踏，念出口诀，掐指对着罗盘一点。
宁长生便感觉到，一股月华之力，便被吸引到了那罗盘之上。
“居然还有这手段？”
他有些兴趣地看着。
只是那月华之力极为淡薄，比自己以‘真冥不朽诀’引来的月华之力渺小许多许多。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那罗盘上的月华之力才成了肉眼可见的雾气状。
秋离喝道：“显！”
槐叶上的魂光便融入那‘雾气’之中，雾气渐渐形成一块巴掌大的不规则圆形，宛若一面画面扭曲混沌的铜镜……
“此乃我天师门独门秘术，可以于数里开外探查别人情状，怎么样厉害吧？”
秋离面有得色道。
宁长生也是没见过世面的，点头赞道：“确实堪称仙法了。”
“那可差远了……”秋离嘿嘿一笑，然后精神一振道：“来了来了！”
只见那罗盘上方‘雾镜’逐渐现出影像来……
秋离沉声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鬼怪，竟敢摄去雪漪妹子的灵魂。”
宁长生也是眼中冷芒闪烁，一身魂火暗暗翻涌。
两人就这般注视着‘雾镜’，
只见那些不规则的影像，渐渐汇成了有意义的物体，越来越有形、越来越清晰……似乎是一间装饰奢华的古韵殿宇？
“好鬼类，还真懂得享受！”秋离冷笑一声。
场景只是陪衬，‘雾镜’的主要部分，还是给了中间那个‘人’。
“鬼类千奇百怪，有吊死鬼、有淹死鬼、还有索钱鬼……只要知道了这只鬼是个什么玩意儿，我便能对症下药，保准让它乖乖交出雪漪妹子的魂灵来！”秋离自信道。
宁长生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幽幽地看着那逐渐清晰的镜像中人。
“似乎是个女子，穿着一身大红的长裙，身材高挑曼妙……”
宁长生道：“我有眼睛，你不需要说明。”
秋离讪讪一笑，正想要说什么。
只听得一声慵懒的女子声音，单单是声音就十分悦耳、堪称世间完美，但是缥缈迷眩、空幻乱神，“哪个采花贼，敢窥视本王？”
声音不是从‘雾镜’中传来的！
倒像是……跨越如此远的距离，直直地回荡在耳边！
宁长生只觉得灵魂都动荡了，退后几步、身体摇摇欲坠，好不容易才驱散了迷幻眩晕之感。
他这旁听之人都是如此，更别说当事人的秋离了！
只见那‘雾镜’轰然碎散，那罗盘咔嚓裂纹，那使用之人面白呕血。
随着这恐怖绝伦的动听女声出现，山谷中的鬼城都动荡起来，热闹的喧哗变为刺耳的鬼唳。
秋离的声音惊骇欲绝，“不好……是鬼王！戚兄，快跑！”
他定睛一看，只见身旁的戚兄早已没了人影，扭头看去便见那家伙已经奔出了好几个身位。
“戚兄，你不仗义啊！”
秋离一边狂奔，一边悲愤道。
……
一处宫殿。
这鬼侍卫的长相与常人无异，只不过面白眼绿，声音毫无感情，“王尊，可要追杀？”
一个大红长裙的女子挥挥裙裾，慵懒道：“本王的姿容已是当世极致之完美，有色胚子偷窥也是自然，便赦他们无罪吧！”
“是！”
侍卫拱手退下。
“倾城倾国……呵，已不足以形容本王！”
她看着镜中那完美的自己，脸上保持着绝美的笑意，可惜美中不足的是……少了一些人味。
……
两人一路狂奔，直到秋离精疲力尽。
“不跑了，跑不动了……死就死了！”
秋离直接躺在地上，如老牛喘气。
宁长生定了定神，心有余悸道：“这等强大的存在，如果真要杀我们，我们哪里还有命逃？”
这种无力的强大感，他在尸兄、牧箫声以及韩猎身上都感受过。
他自然知道这三人有强弱之分，但在他感受来……其实都一样，都打不过，都很无力！
蝼蚁在石砾枯叶上爬行，又何谈一山更有一山高呢？
“说的也是，如果真要是鬼王，我们根本就跑不掉！”
秋离直起身来，屈膝坐地道：“哎，没想到摄雪漪妹子灵魂去的，竟是一尊鬼王！”
宁长生道：“何谓鬼王？鬼中之王？”
秋离摇摇头道：“远远不止！在我们天师门，有一位师祖专修杀鬼之术，已经修习到了登峰造极之境！”
“若是单论杀鬼的实力，就算在整个道门无数派系里面，也绝对是公认的第一人！”
“他在死前留下了这么一句话……鬼王，非仙人之不能敌也！”
秋离吁了口气，叹道：“所以与其说是鬼中之王，倒不如说是鬼中之仙……一介鬼王和普通鬼物的差距，就好比传闻中的仙人和我们的差距！”
宁长生默然不语，面无表情如死人。
“戚兄，我知道你哀莫大于心死，但是……哎！”
秋离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又拍了拍宁长生的肩膀，咬牙道：“大不了，你我广邀好手齐聚，这鬼王也未尝不可一战……我就不信了，仙人只存在于传闻中谁都没见过，而这鬼王还真能就堪比仙人了？！”
宁长生道：“如果说面对的是一尊鬼王，能够邀请到多少人来？”
秋离讪讪道：“反正我肯定能舍命相助的……谁叫我欠你一条命呢？”
宁长生摇摇头不说话。
秋离张张嘴也说不出什么来，又一屁股颓然地坐在地上。
“怎么偏偏是被一尊鬼王给掠去了灵魂呢……”
“一定还有什么办法的，人活着还能被尿憋死不成？”
“让我想想……一定有的！”
秋离手指抓着头发，显然是因为没有帮到宁长生而心头羞愧不已。
两人就这么一站一坐，黑夜静默。
“有办法了！”
宁长生突然说道。
“什么办法，不管是何办法，我都愿舍命相助！”
“求仙问道。”
“啊？”
秋离抬起头，只看到宁长生的背影。
“要我说，这还不如你我和那鬼王拼命一场的胜算大呢！”
他赶忙起身追去。
“或者你我再修炼个十年八年的，也不失为稳妥之法！”
“万一那鬼王的寿命期限到了呢？鬼也并非长生不死的，你应该知道吧？万一呢！”
“或者……”
“戚兄，你真的就不再考虑了？仙道不可求啊！你这方法是下下下下下策！”
宁长生没有说话。
还需要考虑什么？
仙道，不就是他一直所行走的道路吗？
人短寿，妖易死，现在连鬼都有老死的那天……所以想要长生，唯有成仙！
仙仙仙！
仙道，也不全是为了长生，还有韩猎的大仇、尸兄的遗愿，而如今又多了一个！
“那么，这段因果还不算了结，且待我成仙。”
到底是因果未断，还是心有不甘……谁知道呢！
身边，见劝不动宁长生，秋离暗叹一声还年轻，转移话题道：“既然雪漪妹子的灵魂尚存，那么恐怕是被那鬼王给炼化到自己身上了……这些鬼类专会干这等事情！”
远天，宛若鱼肚白的淡淡晨曦已经显露出来……
……
朝阳东升，西山。
凉爽的山风吹来，两人衣衫猎猎，那淡淡雾海之下便是戚家庄了。
“抱歉了戚兄，未曾帮助到你！”
秋离歉意地说道。
宁长生摇摇头，拱手道：“能够帮我找到雪漪的魂灵所在，已经是帮了我大忙了。”
“在救命之恩面前，这算什么大忙呢……惭愧啊！”秋离摇摇头，道：“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要求那虚无缥缈的仙道，那么接下来准备去往何方？”
宁长生道：“你可知丹江？”
秋离点点头，又摇摇头，“知道，但还未去。”
宁长生道：“该往哪个方向？我只知道丹江在东边。”
秋离想了想道：“那你恐怕得往东北方向，因为这里尚处南地。”
“多谢！”
“你要去丹江求仙？”
“正是！丹江之口、东海之滨，有一座混元仙宫，你可知道？”
“闻所未闻！你从哪里看来的？”
宁长生依旧是那个说辞，“一本古籍。”
秋离失笑道：“恐怕是仿古的古籍吧？这种所谓的‘古籍’我见多了，以前还买过好几本呢……都是假的！骗钱的！”
宁长生幽幽道：“可能吧。”
如今只希望，老槐所知晓这座混元仙宫，并非是常人所能知晓的……
“就算真有仙门，又岂是那么好求的？果真好求的话，那么东地岂非人人都是仙人了？”
秋离笑了笑，宁长生也笑了笑。
“既然你意已决，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这东海太过遥远、一路料想也是无数艰辛，普通人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达到，只希望戚兄一路……”秋离拱了拱手道：“多保重！”
语毕，他转过身去，“中原天室山天师门，如果有需要可以来找我。”
“你要走了？”
“是啊，我也要去降妖除魔咯！虽说也是求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玩意儿，但比你这个更真实！”
“那便祝你广积阴德吧！”
“也祝你……”他忍不住笑了笑，“能够求得仙道吧！”
“再会！”
“再会！”
秋离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了山路尽头。
这是宁长生说的第几次再会呢？
他不知道，次数太多太多了……多到让人回想起来，都头晕眼花的。
他更不知道，说了再会，还能够再会吗？
天边，那绚烂的骄阳从翻涌的云海中吐露出来。
阳光照在尸体上面……麻麻的，一点都不舒服！
宁长生莫名地感觉一阵疲乏。
事关求仙，什么宏大叙事他也不去想了，只想着这么一点，“就算是能够晒晒太阳，也是很好的吧……”
他以前最喜欢晒太阳了！
云海翻涌，残雾消散，骄阳彻底绽放出来。
宁长生早已驾驭着僵硬的身躯，行走在了下山的路上……
“哎，还不知道该怎么和雪漪说呢……她一定会哭鼻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