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萧府内。
夜风从木窗缝隙吹进来,灯火晃了几下,快要熄了。
少女坐在窗边,披着一件单衣,肩膀缩着,怀里抱着一本书,书翻开着,页角翘起,她却没有翻下一页。
她望着窗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长夜不寐,魂乱于风……我若死于这个秋天...」
门被推开,脚步声很轻。
萧破月走进来,在她身旁蹲下。
「小锦,你放心。我会去找药,哪里有,我就去哪里找。」
她没有动,也没回头,他看着她侧脸,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又把书轻轻往她怀里推了推。
「我明早要去打仗了。你留在府里,好好休息,别乱想,知道吗?」
小锦这才抬头看他,眼神很静,没有怨也没有哭。
「兄长...你又要把我留在这里吗?」
萧破月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
第二天清晨,萧府门口。
院墙外的人马排得整齐,旗子在风中拍打,甲骑不言,静待启程。
马车停在府门边,少女已坐进去,她背挺得直,两手抱着那本书,垂着眼,没有出声。
几名萧氏族人站在台阶下,身穿便袍,手负在后,眼神冷淡。
他们并没有上前,只站在那里低声交谈,但语气里的嫌恶没有压住,刻意让人听见。
「她跟出去干什么?疯疯癫癫的,也不嫌晦气?」
「让她死在这儿,总好过死在军中丢人现眼。」
「萧破月怎么回事,连这种人也要带上,当打仗是儿戏吗?」
其中一人偏头往马车那边瞥了一眼,眉头微皱,像看见什么肮脏东西似的,又迅速别开。
另一人干脆背过身,摇头叹气:「怪不得萧破月从小就不爱跟族里来往,这下倒好,真疯了。」
他们说话时毫无遮掩,不避人前,彷彿那马车里的人是空的,不会听、不会懂,更不值得顾忌。
远处那辆车静静停着,帘子半掩,里头一动不动,少女低着头,抱着那本书,神情没变,也没反应,就像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可帘子轻轻动了动,不知是风起,还是她的手抖了一下。
萧破月从马队那边直骑过来,甲片撞击声与马蹄声一同响起,没有减速,也没绕路,逼得几名族人下意识侧身避让。
他勒马停住,目光扫过他们,像一把未出鞘的刀。
「你们怎么嘴这么碎?」
他声音不高,语气却像压在脖子上的铁。
「别忘了,你们今天穿的、吃的、站着讲话的这块地,有一半是我替你们打下来的。一群只会挑嘴的老东西。」
几人脸色一僵,有的垂眼不语,有的干笑掩饰,谁也不敢回嘴。
萧破月翻身下马,步伐稳定地走到马车前,动作简单却像踩断了四周的声音。
他拉开帘子,蹲下些,目光对上少女的眼。
「小锦我们不待在这里了,好吗?」
少女坐在车里,抱着那本书,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萧破月放下帘子,没有多留片刻,转身上马,语气平静:
「出发。」
号角声响起,铁骑拔地而动,马蹄如雷,战旗猎猎。
马车紧随在队伍之后,碾过萧府门前那几人的影子,一路往东,朝阳透过尘雾洒在车顶上。
行至五里地后,萧破月与监军郑恕策马离队,直奔望北烽方向。
山路弯折,风起沙扬。
骑到半途,萧破月眉头微皱,侧首望了眼远后方林影间,淡淡道:
「很好,没想到这次还带着几只老鼠。」
郑恕一愣,转头看向后方:「老鼠?什么意思?」
萧破月冷笑了一声,语气毫不掩饰不耐:
「你到底怎么当上这监军的?一路被人弔着走都没察觉,真够废物。」
郑恕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手握缰绳的指节都发抖,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咬着牙。
下一瞬,萧破月翻身止马,抽弓搭箭一气呵成。
弓弦震动,一道寒光破风而出,穿透林间枝叶,远远击中一人肩头。
林后传来一声闷哼,那人踉跄倒退,接着整个藏身的小队一哄而散,拼命逃窜。
萧破月放下弓,眼神漠然:「去,把那群老鼠给我抓过来。」
一名副将跃马上前:「老大,要留活口吗?」
萧破月扫他一眼,语气不紧不慢:「留着,到时候审问一下,看看他们背后是哪双脏手。」
「是!」
几名亲兵立刻翻身而下,分路追踪,脚步沉稳,刀光在林间闪烁。
风声越发冷冽,郑恕还站在原地,嘴角抽动,却只敢低声咒骂一句。
萧破月没再看他,只驱马而前。
「连老鼠在哪都看不到,这种人还配监军,辽国真是病得不轻了。」
不久后,副将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萧破月面前,脸色不太好看。
「老大,那几只老鼠被抓住后……咬舌自尽了。」
萧破月眉头一挑,没出声。
副将低声补了一句:「其馀的跑了,已经追不上。」
他蹲下,在地上摊开其中一具尸身带回来的衣袍残片,泥土里还沾着血。上头的衣角纹路虽经裁改,但依稀能看出熟悉的色样。
萧破月看了一眼,冷声道:
「啧……这打扮,看上去像宋军斥候的样子。」
副将看他脸色:「老大,要不要连夜追?」
萧破月没立刻答,指节敲了敲马鞍。他望向西南方向,山势连绵,日光渐沉,风里有湿冷气味。
「不急。他们不会只来看看风景。」
他说着翻身上马,语气平静:「先紮营吧。」
副将领命而去。
军队随即停步整列,号令声传下去,旗语升起,士卒开始清理地势,搭设营帐,埋锅生火。
军营搭好时,日头已低。风里带着晚雾的潮气,旌旗在山谷间缓缓落下。
萧破月翻身下马,转头对副将道:「跟我走。」
副将没多问,快步跟上。
他们穿过营地西侧,来到一片废屋残墙之后。那是附近唯一一处旧村改建的营后落脚点,之前被当成器材存放之用,如今已简单整修出两间房。
门外有一名老兵正在生火,见到萧破月过来,立刻起身行礼:「将军,人已安顿在里头。」
萧破月点头,推门而入。
屋内并不宽敞,炭火刚点起,墙角一张木榻,上头铺着新换的干草和薄被。
小锦靠着墙坐着,书还在手里,眼神有些恍惚,像是才醒来不久。
她抬眼看他,没说话。
萧破月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顺了顺她鬓边垂下的发丝。
「小锦,这里暂时安全,有人轮班守着,晚上会有人送粥过来。」
少女点了点头,手收紧了书页。
他没有多言,只站起身转向副将,道:
「再派两人守这边,轮班别停。」
副将点头:「明白。」
萧破月最后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屋门。
火光映在他背影上,被风一摇,又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