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之内,夏夜闷热,炭火在铜盆中偶尔迸出细响,映照着帐内十馀人或沉默或凝神的面孔,有的神色坚定如磐石,有的则眉宇暗湧波澜,眼底藏着无言的期待与揣测。
赵光毅一言未发,只静静地扫视众人,目光如刀,缓慢却不容闪避,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每一张脸,仿佛要将这一刻的记忆,刻进那即将书写命运的战局蓝图中。
「诸位,召你们来,是有要事相商。」
声音不大,却如玉石落盘,响于心间。他举步向前,来到一旁立着的削瘦匠人前,眼神透出罕见的柔和笑意。
「还记得吗?那日你说过,愿替朕锻造兵器。朕至今记得。」
那匠人名曰林煊,面容清癯,眉目平淡无华,双手布满旧年铁屑与烧痕。
他低头抱拳,声如锤铁撞击,平稳坚实:「小人林煊,怎敢忘?能为大军造器,是我毕生所愿。」
赵光毅点头,话语斩钉截铁:
「从今日起,你领匠作营。」
林煊眼神微震,掌心隐隐颤抖,那不只是因长年烧炭打铁的劳损,更是一种多年无人讬付后,终于被看见的激动。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应道:「臣,领命。」
他身后几名随行匠人相视点头,眼神中不再只是劳作者的麻木,而多了一丝尊严。
接着,赵光毅转身走向帐内另一侧,那名如山般高壮的汉子早已挺胸而立,脸上满是期待。
那是跋野火,一身粗布军袍,膀阔腰圆,满脸风霜,眼神却闪着难以抑制的光芒。
「跋野火,自今日起,你领远探营。这营靠你双眼与双腿,保我军千里无声,万军无形。」
「是!」跋野火咧嘴而笑,声如虎啸,「只要我跋野火还有一口气在,就没敌人能从我眼皮底下溜过!」
说完,他双手一拢,重重一拜,动作粗犷却不失敬意。
帐中一阵低语,有人暗自皱眉,毕竟这跋野火归降不久,出身辽军,仍有人心存疑虑。
但赵光毅面色不改,只轻扫全场,不发一言,气势却自然压下了那些声音。
他走至帐中央,目光落于那立于人群前方的一老一少,分别是赵岳与韩烈。
两人虽并肩而立,却气质迥异,宛如寒铁对春钢。
赵岳,发鬓斑白,脸如斧削,身披旧甲,沉稳如山。他未言一语,却已自有一股威压。数十年沙场,剑下无数敌首,换来的不只是荣誉,还有心中永远无法安宁的静默。
而韩烈则如出鞘新锋,衣甲整齐,面容稚嫩,却眼神炽亮。他笔直站立,掌心早已湿透,却强作镇定。他初入军中,声望未立,却以细密心思与锐气见称。
「赵岳,韩烈。」赵光毅沉声道。
「在!」两人齐声应答,一沉如山岳,一清如银簧,宛如新铁与老钢交击。
「赵岳,你领战锋营,锋芒所向,为军先锋。」
「末将,遵命。」赵岳沉声答道,声音如磐,动如山移。
「韩烈。」
赵光毅语气一缓,望向那少年,目中竟有几分慈意:
「你年轻,却心思细密,朕很看好你。辎重营之责,自今日起由你统领。粮草兵械,补给转运,一件也不可出错。」
韩烈瞪大了眼,显然一时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口,却语不能出,直至赵岳微不可察地向他点了点头,他才猛地醒悟,双膝一沉。
「臣……是!」声音虽微颤,却铿锵坚定,带着少年特有的不服输与决心。
帐中气氛凝如山岳,众人心思各异。
老将如赵岳神色如常,已习惯生死沉浮。
新将如韩烈战意初燃,对未来满怀期许。
工匠如林煊眼中闪光,那是一种终于重得所托的渴望。
而跋野火,则目光不断来回扫视众人,像在试图看穿那些怀疑与评估他的目光。
赵光毅见众人各就其位,环视一圈后,又补上一语:
「既然各自职责已定,那么……还有一事。」
他略一抬头,望向帐外沉沉夜色,语气一变,低沉如鼓:
「长久以来,我军四处扎营、仓促应对,绝非长久之策。若要展开真正之军备与调度,需得有一处可守可进、可隐可动之所。诸位可有良策?哪里可安军扎寨?」
此言一出,帐内瞬时陷入沉默。
韩烈皱眉不语,心中已默默思索地势、水源与补给路线。
赵岳依旧双手负后,眉宇微蹙,似早有答案却欲观众人意见先行。
其馀几位中军将领则或喃喃低语,或互视传眼,并未轻易开口。
就在此时,一道豪声打破沉静。
「臣,倒是知道一处所在。」
众人齐望,发声者正是跋野火。
赵光毅目光微亮,兴致颇浓:
「说来听听。」
跋野火拱手上前,语气渐凝:
「昔日臣尚在辽军之时,曾路过一处旧寨,原是山贼所筑。地势隐蔽,三面林掩,一面临溪,坐北朝南,易守难攻。寨虽颓败,设施却尚存,略加修葺,可作营地。且远离主道,不易为敌所探。」
帐内众人眉头一动。
韩烈眼中微闪,似在推演粮道补给。
赵岳则眼神微冷,并未即言赞同,显然仍在权衡利弊。
赵光毅沉思片刻,语气坚定:
「可行。就迁营于此。」
此言落下,帐中气息微变。
跋野火神情一动,旋即眉头微皱,终还是鼓起勇气出声:
「陛下……臣虽愿为前导,但臣归顺未久,若让臣引军迁营,恐众人心中未安——」
他话未说完,赵光毅已抬手,语气沉静坚定: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今日既授你远探之权,便当全任。何况你既归宋,便是我大宋子民。」
帐中气息骤凝,众人皆静。
跋野火一时怔住,神色一震,双膝一跪,声如金铁:
「臣,必不负所讬!」
这一刻,不只是他,其他将士亦感受到那股来自帝王的信任与压力。
有人默然点头,有人依然无声,但他们皆明白:从这一夜起,这支军不再只是避战之兵,而是即将揭开命运之战的矛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