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寒风呼啸,捲起几缕炊烟,帐内火光摇曳,一句话如石落寒潭,激起层层涟漪。
「你说……宋军将你们俘虏,还给你们送上热粥?」
耶律休哥剑眉紧蹙,语调低沉,话语里压着一缕难掩的狐疑。
萧挞凛单膝跪地,满身风尘未退,他仰首,语声不疾不徐,却字字铿锵。
「是,大将军。末将亲眼所见——宋军未动刑,不施辱,反设锅灶、熬粥施饭。兄弟们虽警惕,然无一受害。」
帐内沉寂,火盆中木炭轻响,如野兽咬碎骨节,冷意从帐缝潜入,捲起挂旗微震。
耶律休哥转过身,眸光幽冷,望向帐门外。他沉默片刻,低语如咒:
「……此事透着蹊跷。不是仁慈,就是诡谋。」
说罢,他忽然一振披风,转身吩咐身侧副将:「快马传奏——异兽之报与宋军之异,俱速呈朝堂。请陛下与太后定夺。吾军即刻固守,不得妄动一步。」
副将领命而去,帐幕掀起,一道身影旋即隐没于朔风深处。
耶律休哥凝视萧挞凛说道:「汝等归营之后,所见所闻,严禁外洩。若宋人真藏毒针于糖中,我军不可先乱。」
萧挞凛伏地应诺:「末将谨记在心!」
晨光尚未洒满金殿,宫中却早已风声鹤唳。
一名内侍奔入大殿,单膝跪地,声音颤抖却不敢怠慢。
「启禀陛下,前线大将军急奏来信!」
金殿之上,龙椅之中,端坐着一位年约二十二的青年,他一袭明黄色龙袍,张显帝王之威,正是辽国皇帝——耶律隆绪。
他抬起眼眸,略显疲倦,挥了挥袖:
「呈上来,朕要亲自一阅。」
太监应声而出,捧信上前。那封信以急火漆封,边角染着风尘,明显来自万里之外的边关。
耶律隆绪展信,目光飞快掠过纸上笔墨,神色逐渐沉下。
「……什么?」他喃喃低语,眉心紧蹙,「居然有此等怪物……此等怪物,不可留!」
他的语气不高,却在朝堂中激起千层波澜。
他一掷手中密奏,沉声道:「宣读!」
太监跪地展捲,高声念出那封密信内容。字字铿锵,听得众臣面色大变,低声私语迅速蔓延,朝堂上竟如闹市一般沸腾起来。
有言者欲战,有谋者主稳,声浪交织。
这时,一名紫袍武将站出,虎目圆睁,声如裂帛:「陛下!那异兽凶残,已威我边军,若今不伐,来日恐祸延中土!臣请兵五千,愿率先锋,誓斩妖物!」
此言一出,数名武官连连附和:
「对!此等妖孽,岂容久留!」
「边军士气正盛,当以雷霆扫之!」
「我辽国男儿,岂惧区区一兽?!」
朝堂震动,彷彿一触即发。
然而,一位身着青衣的文臣缓步上前,拱手沉声道:「陛下,臣以为,不可妄动。」
武将厉声道:「韩相,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欲坐视异兽横行,待其犯我京畿?」
那名被唤作「韩相」的文臣不怒反笑,眼中冷光微闪:「战,自非不可。但事出蹊跷,宋军对俘虏示好、异兽突现,皆非常理。若是诱敌之计,冒然进军,正中圈套,反为所困。」
另一名白发老臣也缓缓开口,声音虽低,却清晰入耳:「今陛下新登大宝,国政未稳,若此时兵连祸起,失不在敌,乃在朝中自身。」
武将闻言怒极,长须乱颤,几乎拔剑出鞘:「你们这些酸儒,只知纸上谈兵!我辽国疆土岂容妖兽踞守?若再迟疑,百姓将成牺牲!」
韩相眉不动,气不乱:「我等为臣,岂能不思黎民?正因念及百姓,才不能轻战。我军虽勇,倘敌有伏,难免全军复没。临敌者,当慎之又慎。」
几位老臣纷纷点头赞同,言语间皆劝稳守待命。
一时之间,主战与主守两派唇枪舌剑,朝堂气氛剑拔弩张。
耶律隆绪一时未语,只是静静望着那封信,指尖却紧扣龙椅,关节泛白。
正当众臣各执己见、争论不休之际,忽听一声清润女音自垂帘之后传来,声音不高,却犹如冰泉滴落:
「陛下。」
声音极淡,却瞬间凝结整个大殿气氛。
耶律隆绪神色一凛,猛然坐直,像被看不见的风刃划过背脊,寒意自脊椎窜上脑门。
「那……母后以为,该如何处置?」
他努力让声音平稳,却仍可听出语调中的一丝畏惧。
帘后女子微微顿了一息,声线仍如幽竹拂雪,从容不迫:
「哀家以为,此等怪物,确实不宜存于世间。但——」她顿了顿,「不可冒进。若妄动,恐反为其所乘。」
「……是,母后教训得是。」
青年低下头,拱手应声。
帘后静默片刻,终传来一声不容置喙的语调,如冰锋划过宫殿的寂静。
「传哀家旨意——」
众人立刻俯首听命,气氛凝重如临大敌。
「命大将军退守幽州城内,不可轻举妄动。令其派斥候日夜轮值,密察那异兽动静,不得有误。另外,前线将士奋战有功,赏每人半羊、烈酒一坛。」
语声平静,却如铁令落地,不容置疑。
「命工部绘制‘铁兽图’,照来信所绘形貌刊发全营。明令军中:能破此兽者,哀家亲封其千户!」
这最后一句,声调略提,透着一抹压住全局的冰冷霸气。
朝中文武静默,无人敢发一语。
「陛下,不知哀家此举,可否?」
耶律隆绪的喉咙微微滚动,像是被那层帘后的阴影锁住气息。
他的掌心微湿,强作镇定,低声道:「母后此策……确实谨慎稳妥,奖罚分明。」
他声音一顿,喉结微动,似在权衡,终于压下最后一丝犹疑:「母后之旨……便是朕的旨意。」
他一边说,一边低下头,目光闪避,不敢直视那道轻纱之后的轮廓。明明是身为一国之主,却在母后的气场中显得渺小无措。
而那层垂帘之后的女人,眼角轻挑,声音依旧如流水,却蕴藏着难以撼动的权威:
「既如此,便退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