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阳光灿烂,将庭院镀了一层金辉,大门外停着马车,三人搀扶着昏迷的诺爱儿走出别墅,黎温这才发现,自己身处风庭郊外一处僻静的私人庄园。
看样子,这位皇女殿下在东境的布置,比他想象中要深一些。
外面白砖铺就的路面上停着一辆纯白,外表华丽,装饰有红帘与鲜花,挂着皇室以塞丽莎“群星”纹章的马车,牵引这辆华美座驾的,是两匹神俊非凡的独角兽,毛发如初雪般洁白。
黎温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艾琉薇尔,说:
“原来殿下也是韦庭商会忠实的顾客啊,这可是韦庭商会最近专门为贵族太太和小姐推出的限量版豪华座驾plus版本“月神之泪”,这样的座驾,只有在韦庭商会年消费满二十万金瑞尔的贵宾才有资格购买。”
艾琉薇尔说道:“他们的产品设计很符合我的审美。”
黎温微微一笑。
他当然不会说,这家突然在帝国四境和中央领地以及周边国家的贵族圈里声名大噪,大受追捧的韦庭商会。
他其实就是其幕后老板,以前他虽然没有觉醒前世记忆。
但本质上依旧是个穿越者,一连串忽悠骗钱的手段如呼吸一般简单。
比如推出“私人定制”服务,马车可以镶嵌情人头发颜色的宝石,香水可以根据顾客的“灵魂气息”进行调配,这些定制都需要额外支付天价的“大师设计费”。
韦庭商会的产品,特别是炼金产品,拥有“专属的保养协议”。
比如“月神之泪”马车的“偏转力场”核心,每三个月就需要回到韦庭商会进行“能量校准和充能”,每次收费不菲。
所谓的“校准”可能只是擦一擦灰,换一块便宜的能量水晶。
但由于技术保密,贵族们只能任由韦庭商会开价,否则这昂贵的马车就会“失灵”,变成一堆昂贵的废铁。
不过最高级的玩法还是通过营销,在贵族圈内强行建立一套消费鄙视链。
用最新款“月神之泪”的,看不起开旧款的,用定制版的,看不起用标准版的,为了在社交圈里不落人后,贵族们为了自己的体面,只能被迫跟风消费,不断升级自己的装备。
黎温少爷的这套赚钱方式,就连风暴之眼上肆虐的大海盗知道了估计也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
不是哥们,真的有比抢劫来钱更快的方式吗?
艾琉薇尔安顿好昏迷的诺爱儿,见黎温还傻站在原地,不由得蹙眉:“不上来?你打算走回你的公爵庄园?”
“哦?我可以吗?”黎温故作惊讶。
毕竟,对于一位未婚的皇女而言,她的专属马车几乎等同于移动的闺房,是极为私密的区域。
“随便你。如果你觉得在风庭城的烈日下散步是一种享受的话。”
艾琉薇尔丢下一句,便自顾自地钻进了车厢。
“好嘞,恭敬不如从命。”黎温麻利地登上了马车。
入目是华贵而不失典雅的金红交织装饰,软垫是触感极佳的天鹅绒,空气中飘溢着一股独特薰衣草精华提炼而成的香薰。
只是,车厢内的空间虽算宽敞,但躺着一个诺爱儿,再挤进他和艾琉薇尔两个人,依旧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他几乎是紧挨着艾琉薇尔坐下的,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隔着衣料的温热体温,以及那薰衣草香薰也无法完全掩盖的,属于少女独有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体香。
独角兽是极具灵性的生物,无需车夫鞭策,在得到艾琉薇尔的指令后,便迈开优雅的蹄步,拉着马车平稳地驶上了返回风庭城的道路。
车窗外的光景缓缓流逝,地平线那端是东境特有的广阔原野与碧绿林海,天空之上,一群群白鸽掠过,划出优美的弧线。
道路两旁,是一片片连绵不绝、如金色波浪般起伏的麦田,戴着草帽的农民们正躬着身子,在自家的田地里忙碌着,脸上洋溢着朴实的笑容,他们是自由民,而非帝国其他地方随处可见、命运凄惨的农奴。
这片看似安宁祥和的土地,便是奥瑞利安家族世代守护的维斯特尼亚。
然而,
相比帝国北境那片一望无际、可供耕种万年的肥沃黑壤,或是南境那坐拥温暖海风与天然良港、能收缴帝国三分之二贸易税的富庶之地,亦或是西境那能源源不断产出各种珍稀矿产的山脉……
东境,简直就像是帝国后妈养的孩子。
要资源没资源,要钱没钱,地理位置更是糟糕透顶。
北面,接壤着由各种黑暗种族组成的“不朽王庭”,那些怪物无时无刻不在觊觎着人类的血肉与灵魂;东边,则紧靠着与帝国有着百年世仇的大陆强国“卢恩王国”,双方关系紧张,边境冲突从未停歇。
昔日帝国与王国的百年战争,异常惨烈。
作为横亘在两国之间的缓冲地带,奥瑞利安家族首当其冲,每一代家主都必须带领着麾下的封臣与士兵,在前线浴血奋战。
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去打仗的路上。
难怪奥瑞利安家的老祖宗,会留下“唯有死者,得见安宁”这样充满悲壮与疲惫的族语。
原来社畜是祖传的,零零七的福报,从先辈起就已开始承受。
当然,这也带来了唯一的好处——东境的武力值相当强悍。
格拉特大公麾下的东方军团,其精锐程度与战斗意志,足以和驻扎在中央领地、由皇室直属的中央军团相媲美。
奥瑞利安家,世代无孬种……直到出了他黎温这么一个喜欢搞抽象,不爱上战场的奇葩。
“喂,你在想什么?”
车厢内沉默的气氛,被艾琉薇尔清冷的声音打破。
她似乎觉得,有必要和自己这位刚刚绑定的“投资人”拉近一下关系,至少,不能像现在这样尴尬地坐着。
黎温从对东境现状的沉思中回过神,转过头,发现艾琉薇尔意外地没有板着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颇有几分人味儿。
他决定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
“我在想,殿下您究竟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个喝下迷药的我从宴会上带走的。
毕竟,我们奥瑞利安家族培养的护卫,可不是吃素的睁眼瞎。”
然而,出乎黎温意料的是,艾琉薇尔听完,嘴角竟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你一个色中饿鬼,还需要我用迷药?黎温少爷,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的定力了。”
她那双淡紫色的眼眸冷冷地盯着黎温,宛如在审视一个人渣:
“你是不是经常仗着自己的身份和这张脸,用这种酒后强闯的方式,占有了许多不敢反抗的可怜女孩儿?”
黎温:“?”
捏嘛,剧本不对啊!这和我记忆中的版本怎么完全不一样?
他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于是故作镇定地说道:“殿下何出此言?不妨……继续说下去。”
艾琉薇尔似乎很满意他这副错愕的表情,便将昨晚的情形娓娓道来:
“昨晚红枫林伯爵的订婚晚宴,我虽代表皇室出席,但也不想打扰那些伪善之人的雅兴,便独自在偏厅的休息室等待宴会结束。”
她顿了顿,淡紫色的眼眸中闪烁起几分玩味:
“就在那时,你,黎温·奥瑞利安,自己喝得醉醺醺,脚步踉跄地敲响了我的房门,那副样子,活像一头刚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野兽,所以,我直接让诺爱儿一记闷棍敲晕了你。”
“你就那么像一头死猪一样,直挺挺地躺在了我的房间里,我当时灵机一动,想着不能白白浪费这个送上门来的机会,便让诺爱儿帮你从窗户口‘运’走了。”
说到这里,艾琉薇尔的声音迟疑了一下,那张冷若冰霜的绝美容颜上,竟不自觉地抹上了一层极淡的绯红,她补充道:
“估计现在,你的那些护卫们,还以为你昨晚留宿在了我的房间里……”
黎温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我自己……送上门来的?”
艾琉薇尔理直气壮地反问:“当然。你觉得以我们现在‘合作’的关系,我有必要在这种事上说谎吗?”
“……这件事一定有问题!”黎温斩钉截铁地说道,“在我的记忆里,分明是我在舞会后,喝了一杯某位贵族小姐递来的‘夏日红’……然后,然后记忆就断片了,但我绝对没有酒后乱性的习惯……毕竟……”
黎温说到这里,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卡住了壳,接下来的话,他实在有点难以启齿。
艾琉薇尔那敏锐的直觉立刻捕捉到了他的异样,她向前凑近了些,那双美丽的紫眸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探究:“哦?毕竟什么?”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就算是这位一直以冰块脸示人的八皇女,也不例外。
黎温其实是一个相当厚脸皮的家伙。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在艾琉薇尔那探寻的目光下,终于用一种近乎蚊蚋的声音,极为憋屈地吐出了几个字:
“我……我还是个……处男……”
好了,嘲笑吧,尽情地嘲笑我吧!
这一刻,他的脚趾已经尴尬地在地毯上,抠出一座的豪华的宫殿了。
在布伦尼亚,十六岁的男贵族还保留着初夜,确实是一个相当稀有的品种。
“……”
车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艾琉薇尔那双淡紫色的眼眸,先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几分,随即,那万年不变的冰冷表情出现了一丝轻笑。
她极力地想保持镇定,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眼底抑制不住的玩味与嘲弄,还是彻底出卖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在东境乃至整个帝国贵族圈都以风流倜傥、放荡不羁闻名的公爵继承人,传闻中不知让多少贵族小姐和怀春少女魂牵梦绕的黎温·厄文·奥瑞利安,居然……还是一个纯情的小处男?
过于反差了啊,黎温少爷。
“气抖冷!小处男吃你家大米了?!”
黎温感受到那几乎要实体化的嘲讽目光,恼羞成怒地低吼道。
“嗯……咳,”艾琉薇尔强行忍住笑意,清了清嗓子,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们……不聊这个了。”
经过这番啼笑皆非的交谈,黎温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确定,昨晚那场夜宴上,他确实被人下套了。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但对方的目的昭然若揭,就是冲着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来的。
对方精心策划,先用药物迷晕他,再操控他去强闯艾琉薇尔的房间,意图让他犯下冒犯皇女的不赦之罪。
在幕后之人的剧本里,以艾琉薇尔那“诅咒之女”传闻中的狠辣与恶毒,为了维护皇室的尊严与自己的名誉,她绝对不会放过黎温。
最好的结果,就是艾琉薇尔当场震怒,直接下杀手。
如此一来,借刀杀人之计完美达成,黎温死无对证,幕后黑手便可彻底逍遥法外。
即便黎温侥幸不死,奥瑞利安家族也必然会与艾琉薇尔结下不死不休的血仇,他们则可以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
“呵呵,好一招毒计。”黎温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要不是对方算漏了你艾琉薇尔急于拉拢盟友的目的,恐怕还真被他得逞了!”
他虽然是日子人,但不代表谁都可以给他上嘴脸。
查,回去之后,一定得查,这个躲在阴沟里的老硬币不死,他寝食难安!!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之际,“月神之泪”已经平稳地驶入了维斯特尼亚的明珠——风庭城。
马车驶入城中,城市的喧嚣仿佛被一种无形的秩序所过滤,光滑的青石板街道干净得能倒映出天空,两旁白墙红瓦的建筑雅致地排列着,窗台上鲜花盛开,街角的炼金路灯整齐划一。
市民们衣着得体,步履从容,与盔甲明亮的巡逻卫兵相互致意,一切都和谐得如同一幅精心绘制的油画。
由于挂着皇室纹章,马车在城中畅通无阻,很快便转向一条幽静的林荫大道,最终在一座宏伟的庄园前缓缓停下。
巨大的黑色铸铁门上,奥瑞利安家族的“黄昏之龙”徽记在阳光下显得庄重而威严。
门后,淡蜂蜜色的石砌主楼古典而宏伟,如同一位沉睡的巨人,静静矗立在广阔的草坪与喷泉之后。
马车在主楼门廊前停稳。
黎温率先下车,然后转身对车内的皇女发出了礼节性的邀请:“殿下,既然到了,不去我家里坐坐吗?”
“算了吧,”艾琉薇尔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带着一丝自嘲,“你家的人,可不欢迎我。”
她透过车窗的缝隙,看到了那些值守的士兵和路过的仆人,在瞥见这辆属于她的马车时,眼神中那抑制不住的恐惧与厌恶。
她早已习惯了这一切,所以她很少在人前抛头露面,即便参加活动,也总是戴着那张似哭非哭的面具。
“下次来,我保证不会是这样了。”
黎温有些无奈地说道,为了自己小命,为了避免艾琉薇尔失控,他认为这样做很有必要。
人的成见,往往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哪怕它仅仅建立在捕风捉影的谣言之上。
“但愿如此。”艾琉薇尔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期待。
她示意独角兽可以离开了,车帘落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站在门廊下的黎温。
那双黑色的眼眸,依旧清澈而平静,没有丝毫的讨厌与憎恶,就像在看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