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风当然没有死。
至少,不会被毒死。
他的活死人之躯早已完成生机逆转,再严重的伤势,片刻间也能复原。那只蜘蛛的毒虽说厉害无比,可于他而言,不过是多耗费些体内生机,那些生机,后续还能靠内力弥补回来。
所以,他躺在地上,其实一直醒着,只是懒得动。
直到最后,实在憋不住,才眨了下眼。
不过,如今的局面,所有人都已露了底牌,似乎他已不用再装。
沈风盯着那头无风自舞的白发,心里几乎要笑出声来。
“白发三千丈!哈哈哈哈,好香一块‘肉’,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他随手一抖,将剑上血水甩落,动作利落得像是抖了抖书卷上的尘土。
随后,倒执剑柄,微一拱手,毫无诚意道:“前辈见谅,手抖了一下,错杀你家好大儿。”
从沈风暴起,到极乐童子被一剑枭首,时间极短,那道剑光比瘦子的飞刀还要快上数倍。
“白发三千丈”眼睁睁目睹了全过程,却根本来不及阻止。
可出奇的是,她并未立刻发怒。
此刻,她只是盯着沈风,眼神冷得像刀,却又隐隐有些谨慎,像是在重新估量一桩意料之外的危险。
忽然,她微微蹙眉,眼底浮出一抹恶心与怨毒。
只因沈风的目光……竟像是在打量什么稀世珍宝。
那双眼睛亮晶晶、直勾勾地盯着她,不仅无半点畏惧,反倒透出一分贪婪。
她当然见过这种眼神。
那些号称名门正派的伪君子、那些满口惩奸除恶的朝廷鹰犬,见到她的满头白发和容貌,常会生出这样的眼神。
嘴上说得冠冕堂皇,肚子里全是男盗女娼!
甚至那些邪魔外道,会表现得更加兴奋,更加猥琐,更加赤裸。
她活了一百多年,见过太多太多。
露出这种目光的人,她能杀的都杀了,杀不得的也早早远遁他方。
这些年,她杀的无辜之人少了。不是慈悲,而是怕被盯上。每杀一批,就换一处地方藏身。
今天……这眼神又出现了。
她自然以为,眼前的年轻书生,也是那种拥有特殊癖好的人。
于是,她的目光更冷了几分,冷得骇人,闪着危险的光。
“夺命书生?”她缓缓开口。
沈风耍了个剑花,摆出一个文弱书生特有的温吞笑容。
“正是小生。”
“白发三千丈”冷冷道:“江湖上从未有人提起,‘书生夺命剑’如此厉害。”
沈风笑了下,声音温润如玉。
“自然是知道厉害的人……都死了。”
“你手下不留活口?”
“从来不留。”
“白发三千丈”眯了下眼:“巧了,我也不留。”
话音刚落,她猛然低头,满头银丝顿时扬起,宛如骤起狂风中飘飞的雪絮。
而后雪絮一变,根根抖直如剑,飞速射出。
下一瞬,万千银丝破空而去,如雨如潮,密密麻麻,直扑沈风。
万剑齐发!
船舱轰然作响,簌簌劲风中,船壁都被破开道道裂痕。
她自觉已经瞧得清楚,对方顶多就是大武豪,虽出手惊人,剑法奇快,但终究是个年轻人罢了。
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女魔头,自然杀过大武豪,还不少!
“夺命书生”这名头虽响,但江湖传言只是这三五年才冒出来的货色,又能厉害到哪儿?她太有把握将对方就地困杀。
面对铺天盖地的白发来袭,沈风没有躲,只是眼神微凝。
他抬剑斜削,一道道剑光如水般扫过空中飞来的银发。
可白发被剑锋击上,竟在接触刹那变得绵软轻盈,绕剑而行,根本无法斩断!
沈风眉头微蹙。
白发三千丈,果然名不虚传。
不愧是上了黑榜的要犯!
眼前的女人在沈风眼中,根本不是什么童颜白发的美艳少妇,而是一只大金狮,是行走的功勋!
在无常簿深处,常年悬挂着一道黑榜,记录了一批极为危险的江湖人物。
上有天罡要犯三十六人,地煞要犯七十二人,个个是杀人如麻、凶名远播的魔头。
随便抓到任何一人,无论生死,都能换到一笔不菲的功勋!
只是,这黑榜虽然谁都能看到,寻常无常卫却也只敢远观。
因为哪怕是地煞榜中最末一位,也已是货真价实的大武豪修为。
碰之即死。
但沈风不同。
他杀得了。
眼前的“白发三千丈”,正是黑榜一百零八名要犯中,排名第九十九的地煞女魔头!
此刻,三尺青锋斩不尽这千丝万缕。
沈风已被白发团团困住,如坠入蛛网。虽挥剑如雨,水泼不进,可这般守下去,总归不是办法,随时都可能被捅成筛子。
见识了白发的厉害,他也终于不再留手。
深吸口气,右手轻抖,剑势立变。
剑身之上,陡然升起一缕缕浓墨般的黑气,盘旋如龙!
两仪生死剑——死仪!
下一刻,黑气凝为剑光,猛然斩出!
剑气凌厉、死意森然,如月夜深渊突然张口。
道道黑色剑气纵横交错,挥扫而出,每一道都斩断十数根银发!
密密麻麻的白发被切断斩碎,失了内力约束,如初冬薄雪,从天而降,纷纷扬扬,落在船舱。
白得刺眼。
而沈风使出剑气,舱壁便再也支撑不住,直接被四散的黑色剑气劈得炸开。
轰隆一声,二层的舱顶坍塌下来,木梁横飞,碎片激射,眼看就要将所有人埋下。
“呀——”
一声刺耳的尖啸声传来,划破夜色。
白发三千丈剩余的白发狂舞,整个人气势暴涨,眼角血丝泛红。
她怒了。
她的白发,在这一刻竟再度疯长,宛如老树发芽!
一缕接着一缕,根根变得更加晶莹,内气四溢。在满江夜色中,像一条条发光的电鳗,瞬间暴涨无数倍,带着令人心悸的噼啪声,冲天而起!
随即,一股无形气劲翻涌而上,快要掉下的船顶被她硬生生掀飞数十丈高,碎成齑粉。
不光船顶。
剩下还活着的几名乘客,也在这气劲下,皮开肉绽,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如纸人一般,被撕碎抛飞,魂断当场。
两个大武豪中的强者全力出手,不再克制后,一呼一吸间,皆是死局!
沈风冷哼一声,心头微怒,却也无可奈何。
这个世道,能保护自己的,本就只有自己。
手中青锋微震,墨气再起,死气宛如实质,席卷而上,劈向漫天肆虐的白发。
只是这一次,同样的黑色剑气斩在白发上,却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像是劈在了铜墙铁壁。
头发不再断了。
依旧雪白,依旧纤细,却似裹了神物一般,不惧剑气,一往无前。
霎时间,整艘船上,黑白交错。
黑是剑气如潮,白是长发狂舞。
两股杀意在甲板之上,如雪与墨激撞,不断交击,声声震耳,仿佛天地都被劈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