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舱静悄悄。
笨叔炒菜的声音，在这空旷的舱中回响，陈旺确实也想不通，这大叔是怎么被允许动火的，一不小心真的会点着整艘船。
“一个人喝没意思。”
“我曾经，也不爱喝酒的。”
陈旺嚼着脆生的黄瓜，对程东说道，“那我们喝汽水儿吧？凉的。”
“这里，是有可乐的。”
陈旺还是忘不了，他的可乐。
灶台那边，笨叔把刚刚炒好的鸡蛋倒在滚烫的铁锅里，循环搅动四五次，一股酸甜香气涌出，铁锅在冒着蓝火的灶台上升高，下一秒，汤汁饱满的西红柿鸡蛋，就浇在了温热的大米饭上。
笨叔抽出来一双一次性筷子和一个铁勺，放在盖浇饭上。
然后他敲了敲窗户内侧台面的桌子：“起来吧，躲什么呢？好好吃饭，他们不是坏人。”
陈旺和程东停止聊天。
看向那个被敲击的桌面。
他们本以为，这厨舱在这会儿，只有他们这俩客人。
等了一会儿。
只见一个巨大的包袱从桌台下出现，然后，一名瘦弱地和芦柴棒子也差不了多少的小孩走了出来，颇为恐惧地看了一眼陈旺。
咽了咽口水。
不知道是馋盖浇饭，还是害怕陈旺。
陈旺一看是那个甲板上，特别擅长躲藏的小孩，乐了：“小公爷？”
小公爷端起盖浇饭，点点头，然后有点鬼鬼祟祟地，有点不好意思地，去角落吃饭了。
“还挺害臊。”
“咱们吃什么？”陈旺指着这“笨姐快餐”店内，墙上那一面夸张的菜单，各种蔬菜、肉类仿佛都可以进行排列组合，不管是盖饭、炒饭、炒饼、炒面、汤面都可以做。
“等等，”刚忙完的笨叔拿出毛巾擦了擦汗，然后认真地看着陈旺，“你有钱吗？”
陈旺气笑了。
他把自己胸口，刚才在天津港口上讨口子挣到的钱都掏了出来。
“这么多够不够？”
陈旺很骄傲。
笨叔手掌摩挲了一下下巴的胡茬：“吃点便宜的，倒是没什么问题。”
“我俩，一人一份鱼香肉丝盖饭。”陈旺很豪横，直接递给了笨叔一块银角子，“咱可不是那吝啬的人儿！”
“不太够啊……”
笨叔有些为难。
陈旺这次，真觉得是对方有点儿疯了：“你怎么比我还疯？你儿子花钱大手大脚，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吃你一碗盖饭，一小块银子也不行？”
“少跟我提那个败家子。”
笨叔说道，“你刚才顺我那两根黄瓜，我都没要你的钱，不过，这饭钱还真不是我定的，没办法，上次在鹦鹉螺号上的时候，我不是白给你吃了好几顿吗？”
鹦鹉螺号，是《海底两万里》主人公尼莫船长遨游深海的座驾。
同时也是，上次幻境游历中，陈旺找到母亲手臂“邪神污染的深海螯足”那个道具的微型副本。
程东虽然脸上不露声色，但内心已经是惊涛骇浪。
他已经看过陈旺上一次的幻境报告，对一些细节有所了解。
“看来，面前这个厨师，可以出现在陈旺的各类幻境之中！并且，他没有变疯的迹象，甚至可以自然接受这些诡异恐怖的世界观！”
这个信息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
在诡异末世，高层人士人人皆知陈旺已经变成疯子了。
他的那些幻境……就像是一个个扭曲变态的可怕世界。
但谁又能想到，在陈旺每次游历幻境的时候，竟然有一个做快餐的、市井气十足的大叔！
这名很明显小市民气质浓郁的快餐店老板，看着极其接地气，但不知为何，竟可以接受自己，来到了这些癫狂的世界！
这大叔看似很正常。
正常地过头。
但是，这实则是陈旺幻境中，最凸显疯狂的地方！
这太荒诞了！
也太疯了！
“上回……上回我不是给了你一颗深潜者的大鱼头吗？”
陈旺辩解道。
笨叔听到这里，气得把切菜的菜刀扔在砧板上：“你还好意思提！你给我那玩意儿，它能吃吗？剁都剁不动！”
“那是史诗道具！”
“那是史！你和我儿子一样，玩游戏玩傻了，”笨叔说道，“十两银子兑换一张船券，一张船券能换一份套餐。”
“套餐是一份主食，再加一瓶饮料，爱吃不吃。”
“你怎么不去抢！”陈旺骂道。
“抢？我儿子以后还得考公呢，老子遵纪守法。”笨叔在这社会磕儿上，还没怕过谁。
“一条中华。”陈旺说道。
笨叔的目光，从那千元机里播放的短视频上移动开，喉头微动，烟瘾被勾起来了，他瞅着陈旺说道：“你有？”
陈旺：“下个世界碰碰运气。”
“意思是又打白条？”
陈旺点头。
“没门儿。”笨叔笑道。
“有窗户吗？”
笨叔拉上了出餐的窗口玻璃。
陈旺按住正在关闭的玻璃窗：“你别说话，我笨姐呢？我想我笨姐了。”
“那是你笨婶儿，我家店开了二十多年了，当年叫笨姐，现在还能叫笨姐吗？”笨叔找了个红塑料凳子坐上，拿出一颗红塔山点上，顺便纠正陈旺的错误。
陈旺看了看程东。
突然觉得，很没面子。
他把脑袋塞到了窗口内，此刻竟然没那么疯了，开始尝试和笨叔攀关系：“叔儿，咱俩认识多久了？”
问到这里，笨叔还真的想了想：“哎呦……从你疯了那会儿算，怎么也有几年了吧。”
“我脑袋不正常，让我去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地方，有时候，也能遇到你笨叔，咱们从海底潜艇，再到天上星舰，还去了修真门派、恶灵古堡……我饿的不行的时候，是不是因为有你，笨叔！”
笨叔：“这倒不错……”
陈旺嬉皮笑脸：“叔儿，我对你怎么样！”
笨叔：“不好，但也不赖。”
陈旺：“咱是不是老乡儿！”
笨叔：“是。”
陈旺嘻嘻一笑：“那你给我俩做顿饭呗，你要给我做饭，我过两天把葫芦娃带过来，免费让你参观。”
“葫芦娃？那动画片？”笨叔问道，“你脑子又坏掉了吧？”
“对。”
“我看那玩意儿干嘛？我又不是小孩儿。”
陈旺：“……”
“你做不做！”
笨叔：“不做。”
陈旺：“你不做，那你站起来，我也会炒菜做饭。”
笨叔看着这个疯子：“你是不是有病？想吃饭，就掏钱。”
陈旺见笨叔油盐不进，于是拿起那些铜钱银元，说道：“这玩意儿在咱们那个年代，可都是古董！”
“随便去鉴定，只要有人说是 21世纪产的，我当场把它吃了！这是我在外面，现要……现挣回来的！”
笨叔：“这么说，外面儿是咱古代了？这回没那么多可怕怪物了吧？太吓人了。”
陈旺稍稍犹豫，然后点头。
笨叔：“是啥时候？”
“晚清。”陈旺说道。
“哦。”笨叔：“这样，你只要把李云龙给我带过来，我就白让你吃，你和你这朋友们吃几顿都没问题，那是我偶像，我合个影儿，回去吹牛逼。”
“你怎么不要意大利炮？”陈旺：“都说了，是晚清。”
“哦……”笨叔：“那我十分想见慈禧。”
“？”
陈旺瞪大眼睛：“你见她干什么？”
笨叔：“她要不卖国，咱们不早就过上好日子了吗？你瞧，这手机视频上都说了，如果慈禧不赔款，老百姓现在人均能多一万块钱呢！”
陈旺：“慈禧老佛爷……真带不过来，好不容易才逃到这船上的……还有，叔儿，虽然我脑子不太正常，但我觉得，你老是看那短视频，脑子没准儿还比不上我呢……”
笨叔：“我乐意，反正供了个大学生，等他毕业挣大钱，我可就享福了。”
“不是说，和我一样，也上了个大专吗？”
“大专怎么了？那也是我们家学历最高了。”
陈旺无力说什么了。
这么天真……乐观……
真想让精神病院的人，给他也来一针。
“你做不做吧？”
笨叔看了看陈旺攒下来的块儿八毛：“这堆钱里，如果有珍品，就能多估点钱。”
笨叔从兜里拿出一枚环绕着双龙的光绪银币：“像这种。”
陈旺这会儿猛地从窗户往里面钻了钻，想要亲笨叔一口，这块银币，他还真的有一枚！
“别、别、别动嘴啊！”
笨叔是个靠着勤劳挣钱的、优秀中年男人。
……
乔治号起航之前，那县丞文彦和好友长荪登船之际，看起来很富有的长荪出手阔绰，直接扔给了陈旺一枚特殊银元！
那枚银元，和笨叔手里这枚形制一样，是天津铸币厂制造的珍贵“双龙一两”银元，系统在他拿到这枚银币的时候，还给予了足够明显的提示！
当时陈旺还咬了一口，确定是真的银子！
他有！
陈旺兴奋地在钱堆儿里翻找。
没有。
“咦？”
又翻找了一次。
还是没有。
节能灯下，陈旺突然抬头，认真地看着笨叔手里的那枚银元。
一个牙印儿，清晰可见。
“……你这小孩儿，偷我东西是吧……”
陈旺恶狠狠地回头，看着角落里的小公爷。
他想发疯。
很想犯病。
……
……
阿伊莎伴着海风，在这艘大船的桅杆顶部，俯瞰下方。
这寒夜，终究是把阿伊莎滚烫的脸颊降温了。
不知清醒之时还有几日。
……也不知能否活着回到精神病院。
既然余下时光屈指可数。
那么，良辰苦短……莫不如须尽欢？
“林幽，”阿伊莎想起那名精神病院的首席科学家，“你连这些，也算到了吗？”
为何过往有女孩，在幻境里爱上陈旺？
其中未必没有，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想要及时行乐，希望以爱情结束生命的姑娘。
诡异可怕的幻境，爱，真的是一剂让人欲罢不能的麻药。
阿伊莎不去想了。
她静不下心。
于是开始绕着大船飞翔。
飞着飞着，阿伊莎突然听到一些古怪的动静。
就像是，一只蛤蟆在悄声说话。
阿伊莎马上警惕起来。
这艘无人行驶的奇怪船只上，真的有其他诡异可怕之物。
……
……
小公爷在厨舱角落的一张餐桌旁。
西红柿鸡蛋盖饭，就放在桌子上。
一口也没吃。
他不是不饿。
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在这长桌的好几个位置，各放置了一点点米饭。
然后，他拿着筷子，挑起一点点金黄的鸡蛋，还有被炒软的西红柿，盖在了这些米饭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盘子里已经没两口饭了。
小公爷把筷子放回盘子，双手合十，嘴里默念道：“爹、娘，还有韩伯，吃饭了。”
一行清泪落下。
陈旺看了半天，终究还是忍住，没有发飙。
他指了指那无比凄凉的小公爷，对着笨叔说道：“心痛不？”
“你咋成了奸商？你心黑不黑？”
“简直都黑完了。”
“黑到头了。”
“一枚那么贵的银元，你就给人做一顿饭？”
“人家给爹娘分完以后，你看看盘子里剩的那点儿，都不让人家吃饱啊。”
“你心痛不痛？”
“要是你儿子在大学食堂里，吃不饱怎么办？”
笨叔脑袋都听麻了，赶忙解释道：“那块银元我可是兑给了他五张船券，我可没坑他！”
“五张啊……”
陈旺和程东看向小公爷。
小公爷流完了不知真假的眼泪，完成了那颇为戏剧化的祭奠，眼神偷瞄陈旺的时候，恰恰看到了他那能杀人的眼神。
“糟了。”
他反应机敏，马上走了过去。
害怕这个熟悉的声音再次隐形，扇他屁股。
所以他直接找到陈旺，语气恭敬道：“大圣爷爷，这是剩下的四张船券，我吃不完，您也尝尝。”
陈旺一瞧，这是几张做工精致的纸张。
他拿到了手里。
小公爷急忙溜回自己的餐位，和这个疯子在一起，压力太大了。
——
[【龙䑸船券】*4]
[类型：一般等价物（不可带离本世界）]
[品质：蓝（精良）]
[说明：可以在宝船的商人处，兑换相应货品。]
[来源： 1.完成郑伯等人交派的任务获得； 2.在船上的稀有房间内小概率取得（掉率 3.7%）；]
[备注：尔其扬九旒之云帜，映日月以蔽空；驾万斛之神艟，劈蛟鼍而开域。——节选自《明太宗致三宝太监西洋航行手敕》]
——
“现在能做了吧？”陈旺晃了晃手里的船券。
“吃什么？”
“鱼香肉丝盖饭，两份，再加两瓶冰镇可乐。”陈旺说道，然后他补充了一句，“再加一份，红烧肉盖饭。”
“再多要一瓶可乐。”
笨叔看到船券以后，马上开始准备食材：“……你不是不爱吃红烧肉吗？”
“那是我原来很穷，没得办法。”
“再说。”
“不是我。”
“是他。”
“那孩子不够吃，都瘦成猴儿了。”
陈旺指着那吃盖饭的小公爷，“笨叔，你今天要不给他做一顿，我怕他去了外面，这辈子，再也吃不上红烧肉了。”
“我怕他……这辈子，一口汽水也喝不上。”
笨叔被说得也有些感动：“你倒是给钱啊。”
“我说了那么多，不打折？”
“很感动，不过没门儿。”
“你心都黑完了。”
“总比穷好。”
“不打折，我就去另一家吃。”
“另一家是卖道具的，只能在我这儿吃。”
“你狠！”
陈旺狠狠拍下三张船券，然后把剩下的一张交给程东：“留给阿伊莎，她吃什么自己挑！”
陈旺看着笨叔准备了白糖，拿出五花肉切肉块，弄香叶酱油大葱八角等，眼看着就要炒糖色了，急着问道：“笨叔，你为啥先做红烧肉盖饭？”
“我看那穷孩子也难受，咱们中国人，原来过得真不容易。”笨叔说道，“先给他做吧，你再等等。”
“你看人家可怜？自己不会请吗！”陈旺想发飙，“你把那券还给我！”
“别借花献佛！”
陈旺吼道：“别逼我发疯！”
笨叔：“这里是你自己造出来的安全区，你发疯，没用的。”
“奸商！”
“随便骂。”
笨叔说道。
程东其实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在厨舱另一边的，那个闪着高级LED灯光芒、门外玻璃墙极具科技感的小店铺。
这会儿他从陈旺手里拿到了一张船券，刚才他从笨叔嘴里听到，那个店铺是售卖道具的……
一个因为陈旺诡异精神状态，而畸变出来的特殊厨舱，在这里售卖“道具”的商人，究竟有什么样的货物呢？
究竟在销售什么道具呢？
程东摸着船券这种船上货币，传来的特殊纸张质感，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