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一片平坦,在那处洼地里积了些水,它起初应该只是一泓山泉,慢慢扩张成了山顶湖。
路明非看见湖底有有块开裂的岩石,闪着黑曜石般的光泽,表面没有磨砂的质感,只是光溜溜的。
放射型的纹路蔓延开来,细密的气泡自泉眼处上浮。
车尾朝着湖水,这个女孩连停车时都不安生,硬是打死方向盘说要给他表演个漂移。
女孩停下车,熄火动作一气呵成,又潇洒的甩了甩头发。
她扎了个高高的马尾,但上山一路狂飙被风吹散了,几根头发从她头顶支了起来,撑起一个弧形。
女孩对着后视镜皱了皱眉,向左歪着头,右手顺着头皮的轮廓没入浓密的红发中,左手扒拉着发圈。
那一头深红色的头发突然披散下来,她又一次甩了甩头发,发尾左右晃荡。
路明非还在看着,心里想的是可惜又糟蹋了这么一片草皮。
“看着干嘛,帮我扎上。”
女孩将后脑勺朝着他,见他依旧无动于衷,又猛甩着头发,发丝像扫把那样来回在他的脸上剐蹭,发质很硬,砸的两颊生疼。
她把发圈衔在嘴里,嘟着嘴透过后视镜瞪他。
素白的手腕衬得发丝鲜红如火,唇瓣也有部分因受力而显得发白,她本是很飒的一个姑娘,散下发来却有些娇媚。
路明非哪会什么扎头发,让他留一年头发,他都不知道头发能不能过肩膀。
可他很自然的就把手贴上了她的头皮,从她的手里,从耳畔脑后束起了她的头发,手指又拂过她的额角,将落在前面的发丝也翻了过来。
女孩的神情稍有舒缓,他又盘了盘头发,往手心一紧。她的眉头瞬间耷了下来,鼻孔微张,一股急促的气流向外吐露。
路明非却镇定自若,假装无事发生的从她嘴角去拿那根发圈。
拉了拉,没拉动。
又拉了拉。
女孩恶狠狠的咬了一口发圈,在上面留下了清晰可见的牙印,所幸口水没有拉丝,勾连在发圈上。
他把发圈套入手腕,绞着头发,好一会儿才重新给她的高马尾系上。
女孩发着愣,视线落在他的手腕上,半天没回神,路明非又在她的脑袋上拍了拍。
她歪着脑袋从几个方向照了照镜子,应该还算满意,又从兜里掏出了一根发圈。
“没退步,还不错,这根给你,方便你下次给我系。”
女孩不由分说的把发圈套入他的手腕,黑色的,还有一个丑丑的卡通狗熊图案。
女孩又翻身下了车,手背在身后,副驾驶的鞋也没拿,袜子就这样落在草地上,走一步蹦一步。
草地被轮胎轧出标准的轨迹,尽管他本人坐在车里体验漂移时,感觉轮胎像抹了油,在草皮上肆意的滑动。
路明非弯下腰,扶起一棵倒塌的草,刚放手它就倒了下去,它的中段被轧开了,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好像有汁水从里面渗出来。
这个女孩太没功德心了,那根无力的小草摊上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路明非还在想着要不要给它办场风光大葬,女孩就在湖边吆喝开了。
女孩坐着的是块玄武岩,表面还有绳状流纹,路明非觉得应该是熔岩活动的痕迹,他猜测着这个闪着幽光的湖,从地理构造上可能分属于火山口湖。
想着那时候还没有这所学院,没有这片草地,火山锥顶部还没有倒塌,只有炽热的岩浆自火山口流淌,暗红的颜色就像,就像女孩的头发。
“你快来——”
女孩把袜子脱在一边,偷偷摸摸的把脚趾浸入水里,又像被什么蛰了似的抬起。她侧着头往后偷瞄,脚下却在不停重复着动作。
月落在水面上碎碎圆圆,波光荡漾着向远处漂去。
路明非不紧不慢的走到湖边,在女孩身边坐下,她在他走近时就不动了,用手叠着抱住大腿,头向侧后方看来。
“来泡水,谁先受不住谁没种。”
很好,刚霍霍完小花小草,就来霍霍水了,她在折腾这方面确实有得天独厚的天赋。
他自然不怕,在他游泳都还是半吊子的时候就被父亲下放到长江冬泳,还美其名曰“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那时候他还没有这么变态的身体素质,可像这样的事还有很多,路明非觉得自己能平安长大全靠八字够硬。
“三——二——一。”
两人一齐把脚塞下去,冷意从脚底直冲天灵,像针那样的刺痛感从脚底板到脚踝,再到小腿,自下而上,自外而内,直刺进骨头,刺进脊髓。
他很自然的看向女孩的眼睛,想看看她的表情。
女孩磨着后槽牙,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他,比刚才咬发圈时更用力的咬着嘴唇,嘴唇整个都泛白了。
其实女孩脚放下去的时候就打了个寒噤,她却后知后觉的假装哪里不舒服活动筋骨。
全身都紧绷着一动不动,又不自觉的发着颤。
好一会儿两人还是僵着,路明非只好抖了抖,将脚从水中提了出来,他自认模仿女孩刚才的动作算是惟妙惟俏。
“哈哈,你不行了吧,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女孩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咬牙咬的,话也说不利索。
“那你再撑一会儿我看看。”
“我又不傻。”
女孩赶忙把脚提了出来,水滴顺着她小腿的弧线向下,划过凸起的脚踝,又斜斜的走过脚背,大股的早早汇聚成水流落回湖面,只剩几点最后悬在脚尖将坠未坠。
“你不是说有流星雨吗?”
“对啊。”
“什么时候?”
女孩不说话了,抬头看着天上,今夜天气很好,云层散开,夜空一片大亮。
她的眼睛像玻璃,像玛瑙,亿万星辰落进她的眼里,此刻也成了耀眼的光源。
隔了好一会儿,路明非又问。
“什么时候?”
“哎呀,我在数星星,别烦我。”
“一百五十六,一百五十六。”
“都怪你,我得重新数了。”
女孩臭着脸,撅着嘴又不说话。
路明非就坐在旁边一起跟着数,数到眼皮越来越重,数到满天流星落下。
今夜没有流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