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铅盒紧贴着白易的肋骨,里面两颗微小的时晶,是他刚从深渊里捞出的希望,也是加速他溶解的毒药。他强迫自己离开病房,离开白薇脆弱如纸的睡颜,以及那挥之不去的、自己手掌在阳光下呈现的半透明感。恐惧像藤蔓缠绕心脏,但更紧迫的生存需求勒紧了咽喉。
他需要将“货”出手,换成能让白薇病床边的仪器继续嗡鸣的信用点。交易点不在灰巷,那里只收散碎的低纯度时晶。他要去“微光集市”——一个位于城市中层,在官方默许下进行中小额时晶交易的灰色地带。
微光集市藏在一座废弃购物中心的地下层。入口是锈迹斑斑的货运电梯,下降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一开,嘈杂的声浪混合着汗味、廉价能量饮料的甜腻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无数微弱存在感交织的混沌气息扑面而来。这里的光线是浑浊的,依靠悬挂的旧日光灯管和摊位上自带的冷光源照明,人影在晃动中显得影影绰绰。
白易像一道稀薄的影子,熟练地在拥挤的摊位和人流缝隙中穿行。他的存在感在这里更加稀薄,几乎没人主动看他一眼,偶尔有目光扫过,也带着一种下意识的回避和漠然。他走到集市深处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那里只有一个摊位——一张蒙着厚厚绒布的铁桌,后面坐着个光头大汉,脖颈上纹着复杂的齿轮图案。他叫“铁砧”,是这片区域的固定收购者,信誉尚可,价格公道(在灰色地带的标准里)。
白易没有废话,掏出铅盒,打开。两颗米粒大小的银白色晶体躺在黑色绒布衬底上,散发着冰冷的微光。
铁砧用戴着厚实皮手套的手指捏起一颗,凑到眼前一个镶嵌着多棱透镜的放大装置前仔细看了看,又掂了掂分量。他粗糙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C级下品,两颗。老规矩。”他报了个数字,是白易预期的底价。白易沉默地点点头。交易迅速完成,信用点无声地划入白易手腕上那个廉价、边缘有些磨损的个人终端。
就在铁砧收起时晶,白易转身准备离开时,集市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人群像被无形的力量分开,自动让出一条通道。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银灰色西装,面料在浑浊的灯光下流淌着水波般的光泽,每一粒扣子都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芒。他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面容英俊,却像雕塑般缺乏生气,眼神锐利而空洞,扫视着周围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看一堆无意义的尘埃。
他身边跟着两名沉默的护卫,穿着哑光黑色的紧身制服,腰间挂着非制式的、造型奇特的武器,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永耀者……”人群中响起压抑的、带着敬畏与恐惧的窃窃私语。
白易的心脏骤然缩紧。他认得这种气质,这种光芒——并非物理的光,而是一种强烈的“存在感”外溢,如同实质的压迫,让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更加黯淡、模糊。这个男人身上的“存在感”浓度高得惊人,像一颗小型恒星,强行扭曲着周围的光线和空间感知。白易甚至觉得自己的视野边缘又开始发黑,眩晕感隐隐袭来——这是他的身体本能地对这种高浓度“存在”产生的排斥反应。
永耀者无视周遭的一切,径直走向一个早已清空、铺着深蓝色绒布的独立摊位。摊主,一个干瘦的中年人,早已恭敬地弯腰等候,双手捧着一个打开的、内衬天鹅绒的精致合金盒。盒子里,躺着一颗足有鸽卵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纯粹而浓郁银白色光芒的时晶!它的光芒是如此稳定、凝练,仿佛蕴含着一个小宇宙,瞬间吸引了集市里所有人的目光。即使是隔着一段距离,白易也能感受到那颗时晶散发出的强大能量波动,远超他经手过的任何一颗。A级,甚至可能是S级!这颗时晶蕴含的“存在感”,足以让一个普通人瞬间跻身社会的顶层!
永耀者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一丝满意的、如同欣赏一件精美艺术品的表情。他伸出修长、保养得宜的手指,没有借助任何工具,直接拈起了那颗鸽卵大的时晶。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晶体的瞬间——
嗡!!!
一股无声的、却猛烈到足以撼动灵魂的冲击波以他为中心骤然爆发!
白易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视野瞬间被一片纯粹、刺目、带着冰冷质感的银白光芒彻底淹没!集市里所有的声音——人声、机器的嗡鸣、灯管的电流声——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真空感。
光芒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当白易的视力艰难地恢复,世界仿佛被彻底刷新了一遍,色彩饱和度低得可怕,如同褪色的老照片。他用力眨了眨眼,甩掉残留的光斑和眩晕感,看向那个永耀者站立的地方。
男人依旧站在那里,指尖的鸽卵时晶已经消失不见。他身上的“光芒”——那种强烈的存在感——似乎变得更加耀眼、更加……“厚重”了。他微微闭着眼,脸上露出一丝极其享受的、近乎迷醉的神情,仿佛刚刚品尝了世间最醇美的琼浆。他的皮肤似乎都变得更加光洁,轮廓在浑浊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清晰、锐利,与周围模糊褪色的环境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然而,真正让白易血液冻结的是他周围的人群!
就在永耀者吸收那颗巨大时晶的几米范围内,原本挤挤攘攘的人群,此刻全都僵立在原地。他们的动作凝固在上一秒——有人张着嘴似乎想说话,有人正抬手挠头,有人转身欲走。但他们的脸上,一片空白!眼神空洞,没有焦点,没有情绪,甚至没有恐惧。就像……橱窗里被抽走了灵魂的假人模特!
更诡异的是,他们的存在感变得极其稀薄、模糊。白易甚至能隐约透过站在前排几个人的身体,看到后面摊位模糊的轮廓!他们像是被强行降维、被抹除了一部分存在的印记,变成了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褪色的剪影。
永耀者缓缓睁开了眼。那双空洞锐利的眼睛扫过周围这些僵立、褪色的人群,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他们真的只是一堆无意义的背景板。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毫无褶皱的西装袖口,对身边的护卫微微颔首。
两名护卫立刻上前,动作粗暴但精准地将那些僵立的人群推开、拨开,如同清理挡路的杂物。那些被触碰的人像破麻袋一样软倒在地,依旧眼神空洞,毫无反应。
永耀者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踏过那些倒在地上、如同褪色照片般的人体,径直走向出口。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自动退避得更远,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淹没了整个微光集市。死寂中只剩下永耀者锃亮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的、清晰而冷酷的“咔哒”声,以及护卫拖拽“杂物”发出的沉闷摩擦声。
白易僵立在原地,背脊被冷汗浸透。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倒在永耀者行进路线上的干瘦男人,被一名护卫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滚到摊位下面,蜷缩着,一动不动,眼神依旧空茫地望着污秽的天花板。那个男人……白易记得几秒钟前,他还在和摊主讨价还价,脸上带着精明的市侩。
一股强烈的、冰冷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自己的手上。
在集市浑浊褪色的光线下,他摊开的手掌,那半透明的质感……似乎比刚才在病房里看到的,更加清晰了。皮肤下血管的淡青色脉络隐约可见,掌纹的边缘模糊得几乎要消失。
永耀者吸收时晶时那刺目的白光,周围人群瞬间褪色僵化的恐怖景象,还有自己这双正在加速溶解的手……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脑海里。
他颤抖着,用尽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证明自己还在“这里”。但内心深处,一个冰冷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绝望在回响:
“下一个……彻底变成那样‘褪色背景板’的……会是我吗?”
永耀者消失在入口的阴影中。集市里死寂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加压抑、混乱的嗡嗡声,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后怕。没人去管地上那几个依旧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魂的人。他们被同伴或陌生人麻木地拖到角落,像丢弃垃圾。
白易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一般冲向了集市的另一个出口。他需要空气,需要离开这个刚刚上演了存在感恐怖剧场的鬼地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对自身存在加速消逝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