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点儿吃，慢点儿，还有啊，不够还有……”
衣衫褴褛的王香坐在陈名夏家的正堂，拼命的往嘴里塞着食物，闻言“呜呜”的点着头，却一点儿没停下手上的动作。
一旁陈夫人又端上了一盘菜，看到王香这般，不免低声道：“天老爷，这是多久没吃东西了……”
陈名夏伸手示意陈夫人下去：“再泡壶茶来。”
陈夫人应了一声，却还是不免有些惊诧的转头看了一眼王香，这才转身下去了，而陈名夏则是试探性的上前道：“芝兰啊，你这……怎么落到了这步田地了？”
王香正往嘴里塞一根鸡腿，闻言顿下了动作，竟是抽泣了起来，陈名夏叹息了一声，这时候陈夫人端着茶走了回来，陈名夏便是将茶放到他手边温声道：“慢点儿吃，不急。”
王香点点头，喝了杯茶，这才收起了眼泪，对陈名夏道：“那一日清军入城，学生心里，惦念先生您的安危，就前往先生的住处，谁料并未寻得先生，只有先生的几个邻居，说先生应当是早随闯军西去了，学生这才放心下来，想着既然是一起西去，总能慢慢的寻访先生的踪迹，学生怕，怕……”
王香抹着眼泪：“怕没有学生在，先生不为闯军所容。”
陈名夏闻言有些汗颜，实则他早就已经随着朝鲜使臣申厚载的船南下了……而这个王香，正是当初自己自杀殉国未果之后，举荐自己出仕大顺的那个学生。
陈名夏并不怪王香，相反其实是有些感激王香的，因为后来顺军在京城站稳脚跟之后，主要收拾的，就是陈名夏这样的官员士子！
李自成除了严格禁止抢掠百姓之外，对于他们这些人可是没什么好态度的，因此根本不管顺军对他们做什么，以至于顺军最后演变成了对所有的士子乡绅的盘剥虐杀，不管你是不是好人也不管你有没有钱，有钱的没准儿还能带着枷苟活，没钱的，自然是像那豆腐小贩见过的小高相公一样，活活打死！
当时陈名夏没死成，若是没有王香这样一举荐，没准儿陈名夏就在顺军的帮助下成功殉国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王香怕陈名夏的身份不为闯军所容，没有自己证明的话，陈名夏若是跟着闯军西逃了，那么很有可能沦落为和那些书院同学们一样的下场。
因此王香紧赶慢赶的急忙追上了闯军，细细的在闯军内探查陈名夏的下落：“谁知，我等为清虏赶上，那些清虏将我等劫掠回了京城，竟让我等……”
王香说着扑在桌子上大哭，陈名夏急忙问道：“鞑虏入城之后，北京城可还好么？他们强逼着你们做什么了？”
王香哭着抬起头看向陈名夏：“让我等……剃发易服！”
陈名夏微微一惊，一时竟吓的手足无措！这是要……披发左衽了！
王香哭着道：“学生深受先生教诲，自然是万万不能剃发的，他们就，就把我们押到了城外，谁不剃头，就要砍头！”
陈名夏只觉得遍体生寒，一想到自己方才还在想回北面出仕清廷，不由得后怕的一身冷汗！
王香紧接着道：“好在学生经历了闯军之事，随身的缝在内衣里一些钱财，又看准了那几个鞑虏杀的累了，换成衙役们押我们出城，于是学生拿了出来，散给了那些衙役，苦苦哀求，这才是逃得一命。”
“北面已经完全待不成了，到处都是鞑虏在抓奴隶圈地，一但奴隶承受不了要逃，就当作逃奴，抓着了全村人都要死，学生也不敢轻易出逃了，于是九死一生，逃入燕山之中，饿了吃些树皮草根，渴了喝叶子上的水，逃了许久，方才是南下到了南京。”
“学生原以为先生既不在闯军，应当就是南下任职来了，于是主动投靠朝廷，谁料……”
王香又是悲从中来：“谁料朝廷非要说我等未能殉国，是逆臣！要流放学生！学生又是散尽了身上仅存的财物才逃得一命，打听了先生归乡，一路，一路……”
王香说着，悲伤的甚至话语都颤抖了起来：“一路要饭着来到苏州找先生的！”
陈夫人听着王香说的悲惨，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在一旁也是红了眼眶的抹泪，而陈名夏自然也是慨叹非常，伸手轻抚他的后背：“芝兰，难为你了。”
王香哭了一阵，陈名夏好生安慰许久，王香这才是情绪平静了下来，陈名夏便是对王香道：“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宁死也不断发，有如当初伯夷叔齐不食周粟之志，我很欣慰。”
王香急忙抱拳道：“学生受先生教诲，虽不成器，焉肯侍奉异族？”
陈名夏欣慰的点点头：“如此，你先安心在府上住下，如今既寻得先生了，先生不会不管你。”
王香点点头称是，随后又是看向陈名夏道：“只是，学生斗胆，先生接下来有何打算？还准备出仕朝廷么？”
陈名夏闻言也是轻声叹息了一声，王香的意思他明白，其实走了南京一趟回来，陈名夏又何尝不是百感交集。
这样的一个朝廷，出仕何用？
王香自然也看出了陈名夏的迷茫，于是对陈名夏道：“学生倒是知道一个去处，只是看先生愿不愿意。”
陈名夏看向王香：“你有何想法？”
王香看了看四周，似乎十分隐秘，陈名夏不由得和陈夫人对视了一眼，有些奇怪的看着王香道：“不妨直言，并无旁人。”
王香这才点头：“啊是，先生勿怪学生装腔作势，实在是……”
王香沉默了片刻，方才是轻声对陈名夏道：“学生的出路就是……”
“去扬州，投太子！”
陈名夏愕然的看着王香，王香将自己在南京城所见所闻对陈名夏一交代：“京中有意往投太子者无算，传闻更有大儒高官，不满朝廷，深夜愤而提笔，在正阳门上写了首反诗之后，已经去了扬州投了太子了！”
“甚至有人传闻……幕府军已经彻底的投靠太子了！”
陈名夏连连摆手：“这绝无可能！”
陈名夏不了解太子，还能不了解马士英和朱由崧？要是真的幕府军敢投了太子，朱由崧和马士英早宰了史可法了！
他史可法还能稳坐督师的位置？
王香则是对陈名夏道：“虽不中，亦不远矣！先生您想，若不是太子果真有这样的影响力，会有这样的话传出来吗？”
陈名夏听到王香这样说，一时不免有些沉默，王香急忙劝陈名夏道：“以先生之才，若是前往扬州迎驾，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得大用啊！”
陈名夏苦笑着摇摇头：“你先歇息，这些事，日后再说……”
“先生！我知道您想说什么！”
王香看着陈名夏认真的道：“太子未必便绝，今上也未必坐得稳这个位置！先生若是不信，咱们尽可等等看，届时，可就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了！”
陈名夏闻言一惊，看向王香道：“你可是听到了什么别的消息了？”
王香自信的笑着看着陈名夏道：“如今江南，未必便全都是心向朝廷的，也未必就是没有心念旧主者，似先生这等孤忠，未必竟绝！”
陈名夏先是思索了片刻，随后面色微动，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转头看向王香：“你的意思是指……”
王香自信的笑着点点头：“正是！宁南伯，左良玉！”
陈名夏面色微动，随后便是微微的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