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下去吧。”
马士英吩咐了李继周一声,李继周不敢怠慢,忐忑不安的应了一声,跪着往后退了几步,这才起身弓着身子出去了。
朱由崧依旧是沉着脸,他的身材本就魁梧,此时龙椅上坐着的山一样的压抑沉郁……
马士英上前躬身轻声道:“陛下,接下来,臣等该如何?”
朱由崧并没有回答,殿内的气氛一时间凝滞如水,连马士英都是额头之上冒起了层层的冷汗,正是十月底,小冰河期带来的寒冷气候使得这个时候已经有阵阵北风呼啸,然而此时的马士英却是大汗淋漓。
不知道沉寂了多久,上面才传来朱由崧悠悠的声音:“马辅……”
“臣在!”
马士英的声音一时间都有些劈了,急忙悄悄的清了清嗓子,朱由崧则是语气有些飘忽道:“你说,太子为什么不肯回来?是不肯,还是不敢?”
马士英低着头:“太子,应当是畏惧于回京。”
“哦?”
朱由崧的声音有些玩味:“扬州城,难道比南京还安全?还是说,扬州城有谁,能比朕这个当伯父的,还能护着他?他在怕些什么?”
这是个极佳的攻讦史可法的机会,然而马士英却不敢有一丁点儿这样的想法,只能是闷着脑袋对朱由崧道:“陛下明鉴,朝中内外,无有不忠君之臣,尽皆唯陛下令旨是从!”
朱由崧沉默了片刻,随后方才是发出了一声疑问:“哦?”
“马辅,你说,太子才为正统,他要是回来了,朕是不是就该退位让贤了?马辅,你,听朕的,还是太子的?”
马士英急忙跪在地上一个头磕下去:“太子真假未辨!即使为真,太子冲龄,如何践祚!陛下有大功于社稷,受命于巢倾之际,扶民安定,太子如何能与陛下相比!纵使太子为真,不过善养之!岂可以国事付于稚子!”
朱由崧脸上的阴郁渐渐消散了几分,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微微嘶哑:“那你说,该怎么办?”
“臣请锦衣卒即刻锁拿北来太子进京!再使六部诸阁,并九卿科道百官细细勘察!”
朱由崧紧紧的盯着马士英,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是缓缓的靠回了龙椅的靠背上:“准了!”
“驾!驾驾!”
李继周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已经十月份了,却依旧在下着瓢泼的大雨,在江南极其罕见的雷暴狂风。
李继周猛然一个翻身从马上翻了下来,顶了顶头上的斗笠上前拍门:“姜大人!姜大人!”
赋闲在家的姜曰广正自偏房内读书,远远的听到了有人叫自己,急忙的出门将门打开,便见李继周顶起头上的斗笠,身上的蓑衣散乱,露出了里面大红色的内侍官袍。
姜曰广不由得愣住了:“你是……”
李继周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姜大人不必知道在下是谁,在下请姜大人将这封书信尽快转交给史督师,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交到,拜托了!”
姜曰广满脸懵的接过了李继周递过来的信疑惑的低头看了看,李继周看了看左右,这才是上前在姜曰广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姜曰广先是面露震惊之色,紧接着反应了过来,方才是连连点头:“我立刻派家人将信送去,阁下放心便是。”
李继周点了点头,这才是转身骑马快步的离去了,而姜曰广看着李继周的背影,又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之后,方才是将房门关上。
没多时雨水稍微小了些,便见姜曰广府上的大门打开,姜曰广的书童举着伞看了看四周快步的低着头出了门一路快步的走到了秦淮河边:“船家!船家!渡船不渡?”
睡得迷迷糊糊的船夫从船舱内钻了出来,刚要打发书童走,却见书童从怀中掏出来一枚银锭丢到了船上:“船家送我去扬州,另有重谢!”
船夫瞬间清醒了过来,捡起地上的银锭掂了掂,两眼都清澈了不少:“好好!小兄弟稍待,待我挪船过去!”
那书童怀中揣着那封要命的书信,焦急的看了看四周:“快着些!若是能最短时间内赶到扬州,我再给你十两银子!”
“好!小兄弟你就放心吧,不得不说你真是好眼光啊,小老儿我的船在这条河上那是出了名的快啊!用不了两天,保准儿给小哥你送到!”
“两天?!那可不成!你还是给我送岸上去吧,我再自己想办法……”
“小哥你可要想清楚了,我就是把你送上岸你运气好搭上了哪个车行的车,了不起也还是得两三天的路程。”
“怎么会这么慢……有没有法子一天就能到的?”
“一天?那得用快马不吃不喝的跑才能做得到!就这,你人不吃行,马不吃怎么受的了?”
说着那船夫转头看了一眼书童:“小哥儿急成这样,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了?”
书童叹息一声:“并不是,奉我家主人的令,有要紧的事情要求见扬州史督师,越快越好,这可是要命的大事儿!”
“是吗?哎呀呀那你不早说!”
那船夫说着,手上摇橹的速度放快了许多:“既然是史督师的大事,那可耽误不得,小哥你且坐稳了!”
说着船夫也不顾上劳累,拼命的前后摇橹,那小小的乌篷船就仿佛是一支利箭一般劈波斩浪的飞窜了出去!
这般不到两日的时光,两人就在船上吃船上喝,一个人累了就换另一个上,两人接连的摇橹这才是在第二天的中午时分赶到了扬州城码头。
书童跳上了岸连声对船夫道谢,转身刚要从怀中掏银子,却见那船夫已经在码头上一磕小舟摇摇晃晃的就出去了,船夫只是无言的站在船尾一面摇橹一面的冲书童招招手。
书童急忙的对他拱了拱手,转身急忙的打听着找上了史可法的府上,史可法一听说是姜曰广派人来见自己,本想推脱不见,然而那书童或许是早有预料,因此早早儿的就将说辞准备好了,对门子说了是有要命的大事求见。
史可法知道姜曰广不是夸张之人,因此还真有些好奇是什么大事儿,尤其是目前这个情况他手上还捏着个朱慈烺的时候,史可法大约的也猜出了几分是和朱慈烺有关系。
因此史可法见了那书童,早就累得气喘吁吁的书童将怀中的书信奉上:“我家主人请史督师务必过目。”
史可法抬头看了一眼那书童,低下头拆开那书信,里面附带着李继周的书信,另一封则是姜曰广的信。
史可法先是看了姜曰广的信,看到一半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色一变,急忙的打开李继周的信草草的翻看了一下,惊的一时间竟站起了身!
“我家主人请督师看完信之后,不管督师有何举措,还请知会我家主人一二。”
书童见史可法的脸色凝重有些小心翼翼的上前提醒了史可法一句。
史可法这才是回过神来,依旧是紧皱着眉头,沉吟着缓缓的从书桌后面走了出来,随后踱着步子,半晌方才是顿住脚,眼神一闪,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你去回报居之兄,此事我已知晓,请他放心便是,这件事我会处置妥当。”
书童不敢多说什么,对史可法拱手称是之后,史可法便示意人带着那书童先下去休息去了。
史可法则是面色凝重的缓缓踱着步又走回了座位上,扶着桌子缓缓的坐下,似乎是在做着十分激烈的天人之争。
见状一旁的黄日芳上前试探性的轻声问道:“史公,可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吗?”
史可法回过神来,缓缓的摇了摇头,半晌,又点了点头:“你们,你们先下去吧,我要……静一静,我想,自己想一想,想一想……”
史可法的表情有些难看,黄日芳和身后的侯方域对视一眼,两人只好上前拱了拱手告辞离去了。
而史可法则是枯坐在书房内,从正午时分一直坐到了日头西斜,从日头西斜又坐到了深夜时分……
就在一片万籁俱静中,史可法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了一丝决绝的神色:“来人。”
从中午史可法没有用饭就一直在外面等候侍候的下人这才走了进来:“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史可法抿了抿嘴,随后抬起眼帘,脸色阴沉,一字一句:“遣兵丁入府,将北来太子……拿下!入狱!”
和史可法一样,此时的朱慈烺同样端坐在他寓居的房间内,闭着眼睛面色淡然,然而他手中不断盘桓着的玉蝉同样印证了他此时内心澎湃的思绪。
微微有些焦躁不安的张百户和另外一个小旗官就站在朱慈烺的身侧,从中午他们送来了书童的消息之后,太子就一直坐在这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他们不敢问,也不敢擅自离去,自然就只能陪在朱慈烺的身边一动不动的站着,好在站桩本来就是锦衣卫的基本功,即使是站了一下午,两人此时依旧是精神抖擞,随时等待着朱慈烺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