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官了,提子吧。”
马士英瞥了一眼,便低下头继续用大拇指轻轻摩挲手中的玉佩:“我说子犹兄,心神不宁至此,怎么还坚持鏖战啊?差不多就行了。”
高弘图面无表情的下了一子:“逼勒越急,越欲求生,手下兵将皆在盘上,不下不行啊。”
马士英闻言便是笑:“人啊,就是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殊不知,退一步,海阔天空。”
高弘图闻言也是嘴角一扯:“同样的话,也该劝劝占尽上风者,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谁知道现在的赢家,是不是下一盘的输家?也别绞杀太紧,给人喘口气,留点儿余地。”
阮大铖手在棋子盒内一抓一放,闻言面无表情道:“还没吃干抹净,饿的紧,棋盘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容得下别的棋子!”
高弘图端起一旁的茶盏吹了吹,抬眼看了阮大铖一眼,随后提起一枚子下在了飞角:“事犹未定,别看我如今皆在角,只要我稳住一星,一时连回来,胜负犹未可知。”
“啪!”
阮大铖立刻堵住了那飞角,清脆的落盘声响起:“我占尽中盘,你觉得我会给你这个机会连回来吗!”
马士英看了看二人清了清嗓子:“如今者,国事为重,下棋归下棋,正事也不可忘却了,山东谢陞凌駧等人奏报,清将觉罗巴哈纳、石廷柱于上月二十五日出兵山东,此时已经强行占据了霸州、沧州、德州、临清一带,你们觉得清廷方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阮大铖毫不在意的继续下着棋:“好不容易入了关,还不得好生抢掠一番?只需嘱咐凌駧等人勿需惊慌,自行勘察防御,一切,还是要等到议和之后再说。”
高弘图也是点头:“联虏平寇,乃是国策,万勿因为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反而坏了两家情分,届时若我大明双面受敌,只恐怕国祚危矣。”
马士英和阮大铖听到高弘图这样说,反倒是十分认可的点点头,鞑虏,疥癣之疾,李贼,才是真正的生死仇人!
“想来贼所图者,往最大了想,亦不过南北分峙也,多还是要提防闯贼,以及西面的左良玉部。”
马士英脸色有些阴郁:“左良玉至今未奉圣上册封,仍袭用先帝年号,天使数次催促,竟敢拒绝开卷圣旨宣读,不臣之心,昭然若揭,防左良玉,有甚于防贼。”
阮大铖点头称是:“可调黄得功部驻守芜湖提防,于江淮一带修筑防事,只怕史督师不肯……”
阮大铖说着抬头看向高弘图,高弘图则是面无表情的回道:“江北四镇,重中之重,轻易不可调动,况乎,史督师有命,难道四镇就奉么?”
阮大铖冷笑一声,低头饮茶不语,马士英便接着道:“可先修筑防事,若果真有不忍言之事发生,再行调动。”
两人都是默认了,马士英便是一拍膝盖起身,走到一边来拿过来一张纸递给了两人:“按照陛下的意思草拟的北上和议条件,你们也过目一下。”
高弘图接过来看了,眉头不禁微微皱起:“赐封平西伯吴三桂进爵蓟国公,赏白银十万两,黄金一千两,绸缎一万匹,并行酬谢剿寇诸军粮饷,升原右副都御史黎玉田进兵部尚书,运送漕米十万石以作关宁军辎重……”
高弘图紧皱着眉头许久,方才也是只能叹息一声回了一句:“可。”
可个屁……
南明弘光朝廷至今甚至都还不知道吴三桂已经接受了清廷平西王的册封,而黎玉田则是在甲申之变的时候就已经投了大顺了,现在甚至都已经走马上任大顺的四川节度使去了!
三人商量定下了标准,这时候内侍也进来通报了:“左大人已经在外候着了。”
于是三人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马士英回道:“那就请进来吧。”
没多时便见内侍引进来了一个面容清癯的官员,四人见面互相见了礼,也没有多寒暄的意思,马士英便领先道:“陛下已经在殿内等候了,咱们先见过陛下,再行说话。”
四个人于是低着头迅速的前往华盖殿去见朱由崧,四人站在华盖殿外等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却见四个内侍抬着一个担架急匆匆的从华盖殿内走了出来,四人都是低着头,只有左懋第紧紧的皱着眉头瞥了一眼……
只见那担架上虽然盖着白布,却依稀能从白布的下体方向看到淋漓的鲜血,由于内侍们走的太急,一只嫩白的小手从担架上垂落,左懋第紧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而那四个内侍在经过大门的时候或许是门槛太高太过颠簸,担架一升一降,两具赤裸的约莫只有八九岁的女尸从担架上滚落,灰败的双眼瞪着天空目眦尽裂,小嘴儿微微张着,已经没了生息的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恐惧的神色……
“笨手笨脚的,快点儿,赶紧收拾了!快……”
几个内侍手忙脚乱的将尸首重新抬上了担架,脚步匆匆的一转角没了身影。
“陛下召诸位大人入内说话!”
几人应了一声,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走进了华盖殿内,此时一道身影正坐在大殿中央的龙椅上,似乎是天气太热了,所以敞着龙袍,正在一下一下扇动着扇子……
四人上前躬身行礼过后,马士英率先开口:“臣等今日前来,是请陛下国书,以遣南京兵部右侍郎兼佥都御史左懋第北使联虏。”
听到了马士英的声音,朱由崧才缓缓的睁开眼睛,他并不胖,却有一种浮肿的感觉,肚子也大,四肢却细,坐在龙椅上,两条胡子随着扇子一动一动的,面色青白,与朱慈烺的那种病气的白不同,是一种眉宇间萦绕着黑气的那种纵欲过度的白。
说话自然也是有气无力,甚至还有些尖细:“可奉国书等于北使。”
说完,下面的内侍便捧着几卷圣旨上来了,分别是《通清虏御书》和《大明皇帝至书北国可汗》书信,内侍捧着上前交给了左懋第,左懋第跪着接下了。
朱由崧打了个哈欠:“若还有事,可尽早上奏,若无事,诸卿可去。”
阮大铖高弘图和马士英刚要躬身告退,左懋第却是捧着书信低头道:“臣有本奏!”
本来都准备起身的朱由崧有些意外,随后便是重新落座:“有本则奏来。”
阮大铖高弘图等人皆是奇怪的看向左懋第,左懋第则是对朱由崧叩头道:“臣衔以经理河北,联络关东为命,带封疆重寄之衔,而往议金缯岁币,岂非名实两乖!况臣以此衔往虏所,是先往夺地经理而后往乎?抑是先往而后经理乎?请陛下明言!”
马士英等人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却依旧是不语,而朱由崧自然更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于是左懋第反而以为有门,于是继续进言道:“臣业《春秋》,素尊孔子内外华夷之训,朝廷却让臣去酬虏!臣原请者,乃是经理收拾山东河南,接连吴镇,则可北上收臣母之骸骨,今却命臣北上酬虏,臣窃内痛于心!”
“陛下若使臣经理,祈命洪范绍愉北使,而假臣一旅,谐山东抚臣收拾山东以待,不敢复言北行矣!若使臣北行,则去臣经理联络一衔!”
“衔命而往,谒先帝陵寝、访东宫并二王消息,赏赍吴三桂,并宣酬虏之义,则绍愉似无所遣也!”
左懋第的意思很简单,他真正想要做的,是率领一军北上联络山东各地的义军和巡抚,收拾山东备战清军和闯贼,结果听起来朱由崧马士英等人给他的使命却好像是去给清军摇尾乞怜去了!
这左懋第当然不干了,所以才说了华夷之辩以示自己不想跟鞑虏有什么交往,但是如果是朝廷的命令他没有办法,所以请求去掉他头上的经理联络山东河南的头衔,不然自己可以受辱,而这个头衔不可以。
但是很显然马士英等人只觉得他不耐烦,于是马士英面容温和的站出来主动劝道:“左大人可先北行,至于究竟如何,且先北上再说吧。”
你左懋第还真当我们给你这个经理山东联络关东的头衔是让你去山东河南做些什么了?山东河南的局势这么乱,有什么可做的?
真正给左懋第这个头衔的原因,终究还是和前面那个“南京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的意思一样,不是真的让你当什么,而是让你去了北面让人家清人看了知道你官不小就是了!
马士英又不好直接跟左懋第这样说,不然光从这两句就看出了左懋第是个一根筋了,没必要跟他磨叽这个,于是含糊其辞的想要搪塞过去。
而左懋第也果然紧皱眉头对这个不明确的答案十分不满,谁知刚要开口继续,上面的朱由崧反而先不耐烦了:“可命会同府部长官从长酌议。”
说着朱由崧便是起身离去了,左懋第纵然还有话说,也只能是叹息一声,跟着众人一起躬身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