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山负手而立,嘴角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慢悠悠抬起手,朝着山脚下那片触目惊心的沟壑切痕随意一指。
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剑刺入所有人心里。
“万相殿那老鬼仗着几手半吊子的阴邪左道,就敢来我青阳观门口撒野,已被老夫一剑碾成了齑粉!连坟坑都省了!”
李青山就是故意揽下此事,浩荡声势尽加己身,只求将暗处投向裴泽野的目光引至己身。
现在的青阳观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更确切的说,是裴泽野需要时间尽快成长起来……
说话间。
李青山的目光掠过虎清真人,轻飘飘补上一句:“不过打扫自家门前的几滩烂泥罢了,何须云阳观的诸位费心‘帮忙’?”
这“帮忙”二字格外清晰,倒是讽刺拉满。
虎清真人那张赤红如烙铁的老脸,顿时由红转青。
虬髯不住颤动。
“碾成齑粉?!”
“打扫烂泥?!”
李青山这话,分明就是把万相殿和他们云阳观一锅烩了!
字字如耳光抽在他脸上!
羞辱!
这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老修士喉间猛地涌上一股铁腥气,几乎就是忍不住要破口怒斥时,可目光忽然扫过那遍布山道的恐怖剑痕。
当场一顿。
再对上李青山那深不见底、仿佛蕴着万千雷霆亟待迸发的双眸……
心头那股怒气瞬间便被掐灭在了这肺腑深处。
眼神也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既然无事,那便...告辞。”虎清真人强吸一口气,硬邦邦出声。
“慢着。”李青山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云阳观十数人垂头丧气地转身欲走,却忽然像是被定身符钉在了原地,犹坠冰窖,纷纷紧张了起来。
李青山当然不会自降身份,为难这些小家伙。
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虎清真人身上。
虽然对方没敢说裕北城的事,但他现在当场挑明,也省得对方今后再做文章。
“前些日子在裕北城……贵观有位姓赵的小猢狲学艺不精,区区虎妖都收拾不下,险些把自己那二两肉填了老虎肚子。正好撞见我这不成器的徒儿路过……”
李青山拍了拍身边裴泽野的肩膀,语气平淡得像在聊家常,“自家小子慈悲心起,见不得人命贱如草芥,便随手把那虎妖料理了。嗯……”
他目光忽然锐利如剑,扫向脸色骤变的云阳观众人:“你们那位赵小道友嘛,‘感念’援手之情,自愿相赠灵剑,不算过分吧,虎清道友?”
轰!
云阳观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骚动!
十几张脸瞬间失了血色。
惊疑、羞愤、还有难以置信的种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
不仅仅是因为李青山此刻主动提及这番话指明他们用意!
更是因为赵致和他重伤逃回,却只字不提受助之事,反将灵剑丢失诿过于青阳观弟子抢夺!
原来真相如此不堪?!
他们云阳观这次……简直丢脸丢到了姥姥家!!
虎清真人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底的阴霾几乎要滴出水来。
但短短一息之间。
他竟能硬生生挤出笑容,好似豁达道:“李观主说得是!我那赵师侄年幼学浅,承蒙令高足援手,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区区一把灵剑,聊表寸心,理所应当!”
说着目光一转,忽然落向李青山身边道裴泽野,眼底深处却藏着针尖般的别有深意:“这位便是泽野师侄吧?果然一表人才,器宇轩昂!颇有李观主年轻时候的风采……假以时日,问鼎人杰榜魁首,想必也是易如反掌啊!”
人杰榜……那是多少豪雄埋骨的修罗场?!
虎清真人一句话便将裴泽野置于风口浪尖。
裴泽野迎上云阳观众人的目光,嘴角噙着一抹少年人独有笑意,既不反驳也不自谦,只是微微颔首:“前辈谬赞,倒不知赵师兄伤势如何?那日风采历历在目,受益匪浅。”
短短一句话,那叫一个不卑不亢,刀刀见血。
虎清真人嘴角抽搐了下,当着李青山的面,愣是不敢发怒,只得生硬道:“不劳师侄费心,既是无事,那便告辞……李观主,留步。”
李青山负手静立,青阳观众人纹丝不动。
眼见云阳观众人汹汹而来,终是灰溜溜遁走。
……
然而,在旁人不可见的意识深处。
日志轰然震颤,浮现出血腥森然的字句:
「小小筑基,也配妄论圣主之事?」
「此人!已有取死之道!」
「杀其身!灭其神!杀杀杀!必要斩草除根!」
……
裴泽野没有理会日志。
而是看向李青山。
师徒俩都心知肚明。
云阳观现在最是迫不及待想要弄清楚那枚万仙令的下落。
随后便一前一后回了书房,私下交谈。
“师父,这云阳观三番两次前来滋扰,虽说就是一群色厉内荏之辈不堪一击,却也是聒噪,终究不是长久之法。”
裴泽野眼底闪过寒意,显然在思忖着某种更为一劳永逸的计策。
……
日志开始不断震颤:「杀……扰圣堂之威者……皆斩!」
「斩草……除根!屠其门……灭其观!以血染阶……方可止戈!」
……
裴泽野眼皮一跳。
狗东西!光会嚎!你倒是把记忆里的圣兵法宝、毁天禁咒给我吐出来啊!
果断无视!
……
李青山像是看淡了,转身踱回屋内藤椅悠然坐下,轻笑道:“为师当年观其屡犯,也动过雷霆手段犁庭扫穴之念……只是万仙令一事早已传出,传得各方暗流涌动。
天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此刻就悬在这青阳山上空,幽幽窥视?
我今日若灭了云阳观,明日跳出来的,可能就是几百个什么‘海阳观’、‘龟阳观’,打着为友报仇或主持公道的名号蜂拥而至。
倘若再惹出几个半只脚已踏进棺材,偏又放不下子孙福泽的老怪物……
到那时,即便为师这把老骨头豁出去顶在前面,怕也独木难撑此等浊浪滔天。”
老爷子啜了口微凉的茶汤,抬眼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深处,目光深邃:
“索性我直接放任他们寻来,云阳观越是这般上蹿下跳、狺狺狂吠,那些真正的窥伺者便越不会主动出手暴露真身。
有这群憨蠢莽夫在不知死活地当出头鸟,挡在风口浪尖,也是替咱青阳观吸引注意力。”
裴泽野听明白了。
眼下知晓师父的用意,才知对于云阳观,老爷子这哪里是退让?
分明是以退为进,驱虎吞狼!
借云阳观之手布下了一道无形结界。
啧!
这眼界,这手段……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
日志:「此老贼城府极深,深不可测,不得不防!建议先下手为强,一劳永逸!」
……
“……”裴泽野脑门青筋一蹦。
汝人言否?
人否?
来人!快马加鞭!给这破本子灌二两鹤顶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