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十几只沉重的樟木箱子被抬了上来。
“砰!”
箱盖打开。
没有金银珠宝,而是一摞摞,用白色蜀纸装订成册的……账本!
与大秦通用的沉重竹简,截然不同。
封皮上,赫然写着《蜀郡公学项目支出详录》、《火井工业区一期投入产出核算》、《新式水利增益预算》……
杜远瞳孔一缩,啥情况?
根本看不懂啊!
文魁微笑着,从中取出一本,亲自递到他面前。
“杜大人一路舟车劳顿,接风宴就不必了。本侯已备好雅室,大人可先行阅览账目。”
他指着账册上,形如鬼画符的符号和表格,声音温和,却字字诛心。
“此为阿拉伯数字,此为复式记账法。”
“其中,每一笔钱粮的来龙去脉,每一项工程的成本效益,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以大人的明察秋毫,定能看出,这钱,究竟去了何处?”
杜远死死地盯着账册。
【水泥工坊本月盈利:入钱一百二十万……】
【官营盐铁贸易利润:入钱三百万……】
支出与收入,分列两侧,条理清晰,令人发指!
官府……还能盈利?
盈利数目,竟如此巨大?
杜远感觉自己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中。
他钻研了一辈子的筹算之学,在眼前这几张薄纸面前,竟像个不识字的蒙童!
他想从中找出一丝错漏,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
一个字也看不懂!
羞辱!
这是无声的,极致羞辱!
文魁根本没跟他玩权谋,而是用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技术,进行了一场降维打击!
“好……很好!”
杜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猛地一甩袖袍。
“本官……会一一看完的!”
他转身便走,背影近乎落荒而逃。
看着他消失在城门洞里,压抑许久的蜀郡官员们,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低声欢呼。
文魁却未回头,嘴角冷笑着。
这才只是开始。
赵高……你的剑,似乎……还不够利。
正思忖间,叮的一声,那阵熟悉的机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
【每日情报刷新……】
【咸阳方士徐福,正以‘为陛下寻海外仙山,求长生仙药’为名,奏请组建庞大船队出海!】
【陛下已然意动,然国库空虚,无力支撑!】
【已下最高密旨,命少府令文魁,务必设法,为此次‘出海寻仙’之壮举,筹措到足够的资金!】
徐福东渡?
让我……筹钱?
文魁缓缓抬头,望向咸阳的方向,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
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杜远,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你不是要查账吗?
那我就给你做一笔……天底下最大,也最让你无法拒绝的……账!
“来人。”
“备笔墨。”
数日后,咸阳宫,麒麟殿。
丞相李斯与一众重臣,正为“徐福出海”一事争论不休。
耗费钱粮巨万,所得却虚无缥缈。
御座之上,始皇帝面沉如水,长生诱惑,与国库空虚,正在他心中激烈交战。
就在此时,宦官尖细的嗓音响起:
“启禀陛下!蜀郡少府令文魁,八百里加急奏疏!”
蜀郡?文魁?
满朝文武的目光,齐刷刷投了过去。
始皇帝眉头一挑:“念!”
宦官展开蜀纸,高声诵读。
开篇是意料之中的歌功颂德,辞藻华丽,听得始皇帝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
可接下来,话锋一转!
“臣闻陛下欲遣徐福出海,乃福泽万代之伟业!臣及蜀郡百万吏民,无不翘首以盼!”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哗然。
疯了?这文魁也疯了?
李斯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更让他们瞠目结舌的,还在后面。
“然,此伟业耗资巨大,必累国帑。臣于蜀郡,受陛下天恩,如今府库充盈!”
“臣,斗胆恳请陛下恩准,由我蜀郡,承担此次船队……一半之用度!”
整个朝堂,瞬间死寂。
所有大臣,包括李斯在内,全都石化当场。
还有人……抢着给这种事花钱的?
御座之上,始皇帝先是一愣,随即心中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
他猛地一拍龙案!
“好!”
“好一个文魁!好一个为朕分忧!”
始皇帝霍然起身,亲自往下看去,两眼放光。
奏折的后半段,更是让他呼吸都急了三分!
“臣闻远航多艰,蜀郡公学新得龙骨之法,可造巨舶,安稳如山,愿献图纸!”
“臣闻海途遥远,农院新得脱水干菜、压缩肉脯之术,可保数年不腐,愿悉数供给!”
“臣更有一物,名曰指南针,无论阴晴风雨,永指一方,可于沧海之上,辨明归途!不敢私藏,一并献于陛下!”
龙骨?神仙食物?指南针?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始皇帝的心坎上!
钱,有人出了!
技术难题,也解决了!
他心中最大的几重顾虑,竟被这远在千里之外的文魁,一封奏折,尽数扫平!
“忠臣!这才是朕的肱股之臣啊!”
始皇帝抚掌大笑,通体舒畅!
当他看到奏折末尾时,笑声却戛然而止。
“新任监察御史杜远,忠心体国,明察秋毫。徐福船队,事关重大,非忠贞刚直之臣不能监之!臣,斗胆血书举荐!”
“请陛下以杜远大人,为监造、兼监察使,总督其事!有杜大人在,则陛下伟业必成矣!”
“嘶——”
这一次,倒吸冷气的是李斯。
杜远刚到蜀郡,他就被……安排了?
被那个他要查的文魁,三言两语,就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御座之上,始皇帝手持蜀纸,沉默了片刻。
杜远几天前才到蜀郡......
不过,看在文魁识时务的份上,
用杜远这把刀,去盯着徐福和那笔巨款……也不是不可以!
“准!”
“便依文爱卿所奏!”
“命!监察御史杜远,即刻赴琅琊,总督造船出海一应事宜!不得有误!”
“退朝!”
圣旨传到蜀郡的那一刻,杜远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他知道,自己完了。
刚到蜀郡,帐没查着,反被那个年轻人,轻飘飘地,一脚踢去了万里之外,监造那虚无缥缈的寻仙船队。
两天后,蜀郡通往关中的要道,峡口关隘外。
一支庞大的车队在此集结,准备启程东去。
为首的正是“监造兼监察使”杜远,他站在自己的官车旁,脸色阴沉,望着连绵的蜀道,眼中充满了屈辱和不甘。
文魁并未理会他,而是走到了车队中后段。
在那里,数十名身着仆从服饰,身姿挺拔的年轻人,正低调地整理行装。
他们是蜀郡公学最优秀的学生,也是文魁精心挑选,准备撒向广阔天地的“火种”。
文魁将一名学生拉到一旁,四周亲卫立马上前,隔开旁人视线。
他将一卷用油布包裹的羊皮地图,塞入那学生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