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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郡新政,颇见成效。着令,蜀郡税收,自即日起,划拨五成上缴国库,以资长城、阿房宫、骊山皇陵之用!不得有误!”

“廷尉刚正,朕甚倚重。特遣监察御史一名,常驻蜀郡,协理政务,监察百官!钦此!”

三道旨意,如三座大山,狠狠压下!

收其利器,夺其钱粮,再缚其手足!

当宦官念完最后一个字,整个府衙前,静得落针可闻。

“臣,文魁,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双手高举,接过圣旨。

抬头时,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甚至还对宦官露出一丝淡笑。

当晚,关内侯府邸,书房。

文魁将两份卷宗推过桌面。

一份,来自咸阳的丝帛圣旨;另一份,赵高亲笔密信的拓本。

扶苏和李信,早已看过。

扶苏那张素来温润的脸,一片灰白。

李信魁梧的身躯坐得笔直,但紧握的拳头,青筋毕露。

文魁端起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然后,问了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公子,将军。”

“若有朝一日,君要臣死。”

“臣,是该引颈就戮,全人臣之节?”

“还是……另寻出路,求一线生机?”

“住口!”

扶苏猛然起身,带翻了案几上的茶盏。他死死盯着文魁,眼中满是惊骇与失望:

“文先生,此言大逆不道!君父,臣子!此乃天道纲常!”

“你……你想让本公子,陷于不忠不孝之绝地吗?”

李信虽未起身,但右手,已经下意识,握住了腰间佩剑的剑柄。

“文先生,我李家三代将门,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背叛帝国,乃万死莫赎之罪!”

文魁没有争辩,只是将目光转向扶苏:

“公子,您心怀仁念。但敢问公子,在陛下的铁腕下,在严酷的秦法下,您所渴望的‘仁政盛世’,有一丝一毫,生根发芽的土壤吗?”

扶苏的脸色,瞬间惨白,嘴唇翕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随即,文魁的目光又转向了李信,

“将军,您为大秦浴血。可麾下万千将士,他们的军功田,够不够家中妻儿老小,吃上一顿饱饭?”

“当陛下的阿旁宫,需要靠夺走他们最后一块口粮来维持时!当陛下的猜忌,要将您我这般功臣逼上绝路时!”

“将军,您对陛下的‘忠’,对麾下万千袍泽的‘义’,又该……如何抉择?”

李信浑身剧震,握着剑柄的手,已微微发红。

他想起了那些,临死前还在念叨家里婆姨的袍泽;

想起了那些退役后,依旧在贫瘠土地上,苦苦刨食的老兵……

他一直以为,为大秦而战,就是为陛下而战,为家人而战。

可文魁却用最残忍的方式,将真相撕开,摆在面前,让他去选。

他,选不了。

书房内,再度陷入死寂。

种子,已经埋下。

带着倒刺,带着血腥,深深扎进了这两位帝国栋梁的心里。

三日后。

新的一期《蜀郡邸报》,如期发行。

头版头条,用最大的字号,刊登一篇《蜀郡万民,感念天恩,踊跃纳税,以助国建》的文章。

文章用华丽的辞藻,盛赞了始皇帝的丰功伟绩,

然后,用清晰的账目,一笔一笔,列出了蜀郡上缴的巨额税款。

每一笔钱的后面,都用括号标注了用途:

【……钱,二十万,拨付阿房宫营造。】

【……粮,十万石,拨付骊山皇陵修建。】

【……铁,三万斤,拨付北疆长城督造处。】

整个大秦,都知道蜀郡富了。

现在,也知道了蜀郡的钱,都花去了哪里。

一时间,天下哗然。

而在蜀郡公学的最深处,一间不起眼的库房内。

李二郎正带着几名学子,将一份份写满了符号和图纸的草稿,小心翼翼封入涂满桐油的陶罐中。

“先生交代,最高机密。”

“一套,封存。另一套,带往南郡商站,深埋地下。”

“没有先生的信物,任何人不得开启。”

自从始皇帝的三道旨意下来,文魁已经开始了谋划后路。

果不其然,

两日后,蜀郡城门。

一列风尘仆仆的队伍,缓缓驶入。

为首的,是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

车前挂着一面代表“监察御史”的黑色旗帜,上面绣着一只怒目而视的獬豸。

守城都尉,上前查验文书,

看清文书名字时,手,忍不住微微一抖。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紧闭的车帘,立刻挥了挥手,低声对身边的士卒道:

“放行!快放行!”

“是那位……从廷尉府来的‘铁面判官’!”

马车,在无数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缓缓驶入城中。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咯噔”声临近北门,

“吁——”

车队在十丈外戛然而止,动作整齐划一,卷起的烟尘漫向两侧墙壁。

车帘掀开,一只穿着黑色官靴的脚探出,落地无声。

紧接着,一个身形枯瘦、面容冷峻的中年人走下来。

御史官服,崭新笔挺。

法令纹深如刀刻,一双鹰眼扫过众人,像在审视一群待罪的囚徒。

此人,便是新任监察御史,杜远。

李斯的爪牙,赵高的走狗。

也是始皇帝……悬在文魁头顶的那把剑。

杜远无视躬身行礼的众人,径直走到文魁面前三步处,站定。

拜,还是不拜?

围观群众,比本人还操心。

文魁是关内侯,位比九卿,见官不拜。

但杜远手持节杖,代表始皇帝亲临!

拜,则关内侯威严扫地。

不拜,便是大不敬之罪!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但文魁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在迎接一位远道而来的同僚。

他向前一步,微微拱手:

“蜀郡关内侯文魁,率合郡官吏,恭迎陛下钦差。”

一句话,滴水不漏。

既全了君臣之礼,又守住了爵位尊严。

杜远阴鸷的眼中,寒光一闪,他精心准备的下马威,竟被如此轻描淡写化解了。

“文侯,客气了。”

“陛下命本官前来,是为监察,而非做客。这些虚礼,免了。”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利,

但本官奉陛下口谕:

‘始皇新政’乃国之大计,不容有失!文侯主政蜀郡,耗费国帑巨万,功过是非,需有定论!

“即刻起,封存府库!”

“所有账目、卷宗、人事任免、工程图录,尽数交由本官查阅!”

“本官,要亲自看看,这天府之国,究竟是被你变成了人间乐土,还是……藏污纳垢的安乐窝?”

话音落下,杀气凛然!

这是赤裸裸的夺权!

所有官员脸色煞白,都以为文魁会勃然大怒。

文魁却笑了,

“杜大人说的是。正好,本侯也有些东西,想请杜大人斧正。”

他侧过身,对身后的书吏吩咐道:

“去,将咱们为杜御史准备的‘见面礼’,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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