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恳请陛下,将那支‘蜀郡新军’,其指挥权,彻底交还朝廷!”
“臣恳请陛下,将蜀郡‘火井’、铁矿所有核心产业,全部……上缴国库!”
“臣,只愿做一个,为陛下试错探路,为大秦万世开太平的——”
“马前卒!”
麒麟殿内,落针可闻。
右丞相冯去疾,嘴角上扬:此子,终究是太过天真!
以陛下的掌控欲,这送上门的权柄,断有不收之理?
御座之上,那位俯瞰众生的帝王,动了。
始皇帝没有去看那份奏折。
只是伸出修长的三指,漫不经心地将其拈起,随即……屈指一扔。
“呼——”
那份承载无数算计的奏折,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不偏不倚,飘然落回文魁的怀中。
“咚!”
竹简落下的轻响,在死寂的大殿中,不逊于一声惊雷,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
满朝文武,骇然失色!
冯去疾猛然抬头,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赵高那几个党羽脸上的冷笑,瞬间僵死,如同被人当面抽了一记耳光!
文魁下意识接住奏折,入手冰凉,
“陛下……”
“抬起头来,看着朕。”始皇帝的声音平淡如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文魁心中一颤,依言抬头。
嬴政的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朕,给你兵,给你财,给你……整个蜀郡。”
“你,还给朕的……却是一纸空文?”
这一刻,文魁感到的不是天恩浩荡,而是一股从尾椎窜起、直冲天灵盖的刺骨寒意!
“朕的千里马,难道只想在马厩里,安安稳稳地吃草吗?”
文魁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它将文魁所有“以退为进”的政治智慧,所有“自证清白”的完美表演,瞬间击得粉碎!
此举,在始皇帝眼中,成了“明哲保身、谨小慎微”的庸官行径!
“臣,明白了!”文魁再次跪地叩首。
“告诉朕。”
始皇帝的目光,死死钉在他身上,
“你,明白了什么?
文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着御座,再次深深一揖。
“臣……明白了。”
“臣,当为陛下之利刃,开疆拓土,至死方休!”
“善。”
嬴政满意地点了点头,缓缓坐回龙椅。
他那冰冷的目光,如巡视自己疆域般,扫过殿下百官,最终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廷尉李斯身上。
“李斯。”
李斯心中一颤,立刻出列:“臣在。”
“朕的廷尉之剑,近来……可还锋利?”
此言一出,李斯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他躬身叩首,声音都在发颤:
“回陛下!大秦之剑,时刻为陛下磨砺!锋利……无匹!”
“善。”
嬴政淡淡一句,随即声如洪钟,宣告百官:
“传朕旨意!蜀郡新政,正式定名为‘始皇新政’!自今日起,朝中各部,但凡涉及蜀郡事宜,皆需全力配合!若有掣肘者……”
他顿了顿,眼中杀机毕露。
“以——谋逆——论处!”
山呼海啸般的“遵旨”声中,文魁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已被套上了一道无形的、却足以将他与整个帝国都死死捆绑的……枷锁!
但这枷锁,同时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舞台!
不成功,便成仁!
退朝后。
“文先生!恭喜!”公子扶苏快步追上,脸上是真诚的喜悦,
“父皇如此信重,前所未有!蜀郡百姓幸甚!”
蒙恬也是抚掌大笑,重重一拍文魁的肩膀:
“痛快!陛下这是给了你一把无鞘之剑!文侯,放手去干!我北地边军,等着你的雪花钢甲!”
文魁看着二人兴奋的脸,只是摇了摇头,脸上没有半分喜悦,唯有劫后余生般的平静。
“公子,将军。你们看到的,是恩宠。我看到的,却是枷锁。”
扶苏和蒙恬脸上的笑容,缓缓凝固。
文魁的目光望向遥远的西方,那里是蜀郡的方向,也是他今后的主战场。
“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当夜,文魁府邸,书房。
就在他对着蜀郡地图,准备连夜制定返回计划时,门外,传来了沉稳的敲门声。
“咚,咚,咚。”
“何人深夜到访?”
门外,传来一个冷静而克制的声音,穿透夜色,清晰地传入书房。
“廷尉府,李斯,求见文侯。”
文魁握着笔的手,猛然一顿。
“有请!”
夜,三更,一灯如豆。
空气中弥漫着温酒的醇香,却驱不散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文魁平静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大秦廷尉,李斯。
面容清瘦,眼神锐利。
这位法家集大成者,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便自有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
送酒的侍女早已退下,此刻没有刀斧手,但言语间的杀机,比刀斧更加致命。
“文侯。”
李斯终于开口,亲自为文魁斟满一杯酒,声音平直,不带一丝波澜。
“请。”
文魁举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入喉,他却面不改色。
李斯的嘴角,微微一动,看不出是讥讽,还是赞许。
“文侯在蜀郡,清算豪强,丈量土地,强化郡县……这些,都是我法家‘强干弱枝’之精髓。”
他先是给予肯定,像一个考官在审视答卷。
随即,话锋陡然一转,变得无比锐利!
“但是!”
“你分田到户,对黔首笑脸相迎……”
“文侯,你行的,是法家事;用的,却是那早已被陛下摒弃的……儒家心!”
“圣人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黔首如牛羊,只需鞭策其耕作、驱使其向前便可!”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文魁,
“你如今,非但不加以鞭策,反而要开启民智,分予恒产!”
“你这是在告诉他们,他们不仅仅是牛羊,他们还是人!是人,就会有思想,有欲望,有野心!”
“文侯,你这是在亲手,为我大秦,培养千千万万个,心怀叵测的乱臣贼子!”
“你这是在——动摇国本!”
最后四个字,李斯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
这,已不是质问。
这是字字诛心!稍有不慎,便陷文魁于万劫不复!
面对这雷霆万钧的诘难,文魁的脸上,却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
他甚至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提起酒壶,也为李斯斟满一杯,动作从容。
“李廷尉,可否先容文某问一个问题?”
李斯双目微眯,冷冷道:“文侯请讲。”
文魁放下酒壶,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廷尉大人以为,我大秦之法,于万民而言,究竟是……”
“一条抽打牛羊的鞭子?”
“还是……一个保护自家财产的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