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奉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连忙躬身,将姿态放得更低。
“回……回禀大人,千真万确!小人不敢有半句虚言!”
“此物被那些‘獠人’称作‘地蛋’,藤蔓爬地,果结于土中,状如卵石。”
“蒸煮烤食皆可,味道虽不及粟米,但……极管饱!”
地蛋……果结于土中……一亩数千斤……
文魁的脑海里,一个个关键词疯狂碰撞,他猛然站起来,双手撑住面前的案几,
“竟然是土豆!”
这种千年后才传入中原的作物,竟然早就藏在这蜀中与世隔绝的深山里?
有了这东西,大秦将再无饥馑之忧!
北伐匈奴,南征百越,粮草将不再是最大的掣肘!
“獠人……他们,是什么人?”
赵奉不敢怠慢,一五一十,将关于獠人的情况全部道出。
所谓的“獠人”,其实是生活在蜀地南部深山密林,一些古老少数民族部落。
与世隔绝,生活困苦。
时常下山交易,却屡遭王氏、卓氏那样的豪强欺压、劫掠,甚至屠杀。
因此,对所有汉人,都充满了警惕与敌意。
文魁静静地听着,“笃…笃…笃…”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敲击。
派大军去抢?不。
那只会让他们带着种子,躲进更深的山林里,从此再无踪迹。
而且,那不是他的风格。
他要的,不仅仅是种子,还有人心!
“笃!”
最后一记敲击声落下,文魁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来人!”
数日后,一支奇特的队伍,悄然离开了成都,向南而行。
没有大张旗鼓,只有百余精锐。
为首的,正是青衫素袍的文魁。
他身侧,是仁德宽厚的公子扶苏,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张最好的“善意”名片。
队伍中,还有一身劲装的都尉李信,以及他麾下最悍勇的百名秦军锐士,他们是应对一切意外的武力保障。
更有一位背着药箱的年轻人,正是对医道充满热忱的医和。
在他们身后,十几辆马车上,装载的不是兵器甲胄,而是……
一口口崭新的铁锅。
一柄柄锋利的砍刀。
还有,一袋袋由“地火”新法制出的、洁白如雪的精盐!
这是文魁的“敲门砖”。
也是他送给那些饱受苦难的深山部族的……一份来自大秦中枢的,迟到的善意。
蜀南深山,瘴气如纱,古木参天。
向导赵奉在前头艰难地开路,李信率领的锐士们,警惕地护卫在四周,
刀已出鞘半寸,随时准备应对林中毒虫猛兽。
“大人,翻过前面那座山,应该就到了。”赵奉抹了把汗,累得气喘吁吁。
文魁点了点头,警惕的打量四周。
终于,当他们绕过一处巨大的山壁时,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隐藏在峡谷中的部落,出现在众人眼前。
木石结构的房屋,错落有致。
众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一支粗制弩箭裹挟着猎猎恶风,
“咄”的一声,死死钉在文魁脚前三寸的泥地里,箭尾兀自疯狂颤动!
“保护公子!”
都尉李信的爆喝如平地惊雷。
他腰间长剑“呛啷”出鞘,百余名身经百战的秦军锐士,仅用一个呼吸便结成圆阵,将文魁与公子扶苏死死护在中央。
林间阴影幢幢,数十名身披兽皮、脸上刺着图腾的精悍男子闪现,
手中的弓弩对准了他们,眼神如同盯着猎物的饿狼。
“汉人!滚出我们的林子!”
为首那名壮硕如熊的獠人首领,用生硬的汉话喊话,巨大的兽角弓拉成了满月,
“否则,下一箭,穿透你们的喉咙!”
“放肆!”李信怒目圆睁,正欲下令还击。
“李将军,且慢。”
公子扶苏,伸手按住了他即将挥下的手臂。
“我等并无恶意!我是大秦长公子扶苏,奉父皇之命,为诸位带来大秦的友谊与礼物!”
“友谊?礼物?王氏和卓氏,当年也这么说!”
提及此事,首领的眼中燃着怒火,
“他们骗走村子的皮货,转头派兵来抢女人和孩子!汉人的话,比毒蛇的信子还毒!”
扶苏如遭重击,一时语塞,俊朗的面容涨得通红。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僵局中,文魁的目光越过了那愤怒的獠人首领,
锁定在了他身后——部落入口处,
几名妇人正焦急地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孩子,一个头戴羽冠的巫医正手舞足蹈,进行某种仪式。
那孩子面色青紫,双眼紧闭,只剩胸口微弱的起伏。
破局之机,在此!
“李将军,看好公子。”
文魁低声吩咐了一句,对扶苏投去一个“交给我”的眼神。
随即,排开护卫的盾牌,向前走了十步。
他停在了对方箭矢的射程内,从容得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
这个动作,让所有拉弓的獠人都愣住了。
“我看见你们的孩子病了。你们的巫医,救不了他。”
“你胡说什么!”
首领脸色剧变,仿佛被踩中了尾巴的猛兽,弓弦拉得更紧了。
“我没胡说。高热惊厥,已入膏肓。再耽搁一炷香,神仙难救。”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再看首领,而是环视所有獠人:
“我是大秦的少府令,我能救他。给我一炷香的时间,如果救不活他,”
文魁伸出手指,点向自己的脖颈,
“我文魁的项上人头,连同身后所有的礼物,全都归你们!”
“如果救活了,”
他嘴角一撇,直勾勾盯着獠人首领:
“我只要和你,谈一桩交易。”
所有獠人都被这股气魄震慑住了,包括那名首领。
他死死盯着文魁的眼睛,试图找出一丝一毫的狡诈与虚伪,但只看到了自信与坦诚。
他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孩子,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文魁回头,对医和轻轻点了点头。
医和会意,背着药箱,走到阵前,跪地探查后,脸色骤变:
“是急症!邪风入体,高热不退,生死已在毫厘之间!”
他连忙打开药箱,从针囊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对准孩童头顶的穴位,稳、准、狠地刺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首领更是捏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就在所有人几乎要绝望之际——
“哇——!”
一声微弱的啼哭,划破了死寂!
他身上的高热,迅速退去,青紫的脸色也逐渐恢复了红润!
“活了!阿古活了!”
“神……神技!汉人的医师是神仙!”
整个部落,瞬间从死寂变成一片沸腾!
那个壮硕如熊的獠人首领,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神人!多谢神人救我儿之命!我阿木……愿为神人做任何事!”
文魁连忙上前,将其扶起,
“首领言重了,听说你们这里有种东西,叫地蛋?”
“不知,可否拿来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