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三只觉得头顶那道视线,冰寒锐利得几乎要将自己的头颅刺穿!他浑身筛糠般抖着,牙齿咯咯作响,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林萧的声音像是从极北的冰川深处挤出,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威压,却又隐藏着难以名状的急迫:“那娘子……如今何在?!”
王老三被这声音激得一哆嗦,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板,声音带着哭腔:
“回……回公子!小……小人哪里敢打探仙姑的去向!只……只是在几处歇脚的驿站、苦修的庙庵……”
他喉咙发干,吞咽了一下口水,仿佛说出这个名字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听……听人私下议论……提过几次……”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蚊蚋:
“说那位当年……在寒梅渡苦熬了几年……练就一身惊天动地的功夫……前年……大概前年年初……下了山……”
王老三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些碎片般的传言:
“……没有回云州……也没听说她在哪里大开杀戒……反倒……”
他有些困惑,又带着深深的敬畏:
“反倒……是去了中州……”
“中州?”林萧的眉心骤然锁紧,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劈进脑海!冰冷刺骨!
王老三拼命点头:
“是!中州许家!……小人听驿差和马贩们嚼舌根……都说……都说那‘寒梅娘子’下山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成了许老太爷跟前的……得用门客!顶……顶顶厉害的那种!专门……专门替许家……做些外头人不清楚的……棘手勾当!”
“许家?!!”一旁的杜文失声低呼,脸上瞬间布满了惊疑和浓重的阴霾!他的手无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佩剑!
整个书房陷入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许家!
那如同彗星般崛起于中原腹地、短短几年便以雷霆手段整合了错综复杂的各方势力、硬生生杀入“天下第一”角逐场的庞然大物——许家!
如今权势之盛,风头之劲,已隐隐有与盘踞京城的王家、江南根深蒂固的林家,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许家家主许明卿,其心性手段之狠,布局之深,在整个北方都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枭雄!
寒梅渡……苦修娘子……许家门客……做见不得光的勾当……
这几个碎片般的词句,像带着剧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林萧所有的理智!
一个名字,一个他埋藏心底七年、不敢触碰、却无时无刻不牵动着灵魂的名字——陈雪初!——如同带着滚滚雷霆与滔天血浪,轰然撞碎了他冰冷了七年的心防!
是她!
竟然是她!
在那样酷寒绝命的宗门苦熬数年……她没有死在复仇的路上……
却……却成了许家一把染血的……刀?!!!
她怎么会去许家?!
她当年发誓要杀光所有仇人!
她的仇人是谁?是覆灭陈家的元凶!
元凶是谁?王家的身影如同盘旋的秃鹫,始终笼罩在那片血海之上!
可……可她为何去了许家?还成了……门客?!
许家……与王家……与林家……在这乱世争霸的棋盘上……
又是什么关系?!
一种更冰冷、更不祥、也让他心脏几乎痉挛抽痛的猜测,如同破开乌云的毒蛇,嘶嘶吐信!
她加入许家……是为了利用许家的力量?!
那么她的刀锋……
最终会指向哪里?!
是王家?
还是……已经与王家捆绑得越来越深、在那场陈家大祸中可能也沾满了腥膻污血的……林家?!
或者……
连带着……他?
她是否……已经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那些隐藏在林府深处、被他父亲冰冷警告死死掩盖的……真相?!!
这个念头如同最锋利的尖刀,直直刺入林萧的心脏最深处!搅得他五脏六腑都剧痛起来!
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深处,此刻已是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狂乱的忧虑、被背叛的刺痛、深不见底的恐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剧烈冲击的……受伤?!
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一只手下意识地猛地撑住了沉重的紫檀书案边缘!
指骨用力到几乎要嵌进坚硬的木头里!
掌心那不知何时又悄然崩裂的、来自七年前的旧伤痕,再次渗出血丝,黏腻冰冷地贴着他的肌肤。
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他那夜的沉默和……如今的果报!
杜文面色铁青,眼神警惕得像一头嗅到血腥的猛兽,紧紧盯着地上抖如筛糠的王老三,又无比担忧地望向林萧那张刹那间褪尽所有血色、只剩下冰冷惨白的侧脸。
书房内,烛火不安地跳跃着。
泼洒的茶汤在地毯上早已洇开了冰冷的深色印记。
碎裂的青瓷碎片静静地躺在那里,折射着幽暗的光。
唯有那灰布包裹着的扁平小盒,还静静躺在地上。
像潘多拉魔盒。
像命运投下的冷笑。
“寒梅渡……许家……”
林萧撑着桌案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冰冷苍白的脸上投下深重的阴影。
牙关紧咬,下颌绷出如刀削般的硬朗线条。
再睁开眼时。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已被更浓重、更沉凝的黑暗彻底吞噬!
如同暴风雨前最压抑的深海。
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强行压在了无边的冰层之下。
只剩下……
足以冻结一切的寒意。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浑浊的空气。
仿佛要将那颗快要被撕裂灼烧的心脏强行封冻住。
“滚。”
一个冰冷得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字符。
从林萧苍白的唇间挤出。
王老三如蒙大赦,如丧家之犬般连滚爬了几步,才哆嗦着爬起来,不敢再抬头看一眼那浑身散发着恐怖寒气的林公子,踉踉跄跄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了出去。
杜文一步跨到林萧身侧,压低声音,带着难以压制的焦急和忧惧:
“阿萧!这……”
林萧抬手,阻止了他后面所有的话。
那只抬起的手,在半空中控制不住地极其细微地颤抖着。
最终,他慢慢弯腰。
亲自。
拾起了那个沾染了些许尘埃和茶水的灰布包裹。
他的手指拂过冰冷的粗布。
动作极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细微的、被压制到极致的颤抖。
他没有立刻打开。
只是将它紧紧攥在手中。
那冰冷粗粝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像是攥住了……
一块燃烧的冰。
一块凝固的泪。
一段浸满了血与恨的……
未卜前程!
门外的风穿过回廊,发出呜咽的低啸。
庭院中。
昨夜刚刚吐蕊的一枝春梅。
在料峭的风里。
悄无声息地。
掉落了第一片花瓣。
鲜嫩的花瓣落在冰冷的泥地上。
很快便失去了颜色。
林萧挺直了脊背。
背影在烛光下拉得又冷又长。
他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灰布包裹。
指节。
青白。
他是谁?
他手上沾着什么?
那远在许家、不知是人是鬼的“寒梅娘子”……
她手中的剑……
最终。
又会指向……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