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渴望救赎之人 下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车厢内弥漫着高级雪松木护理剂的淡淡幽香,触手可及之处皆是昂贵的皮革和光洁的木纹饰板。
小五郎粗糙的大手兴奋地抚摸着光滑的扶手,毫不掩饰地啧啧赞叹:“哎呀呀!这有钱人的座驾就是不一样!这手感,这味儿,啧!”
“爸爸!”毛利兰忍不住低声提醒,脸颊有些发烫地瞪了他一眼。
“哼!等我赌马发财了,我也弄一辆!”小五郎不服气地哼唧着,随手抓起车内备好的一份英文报纸,哗啦啦地翻动着,身体却刻意往女儿那边靠了靠,几乎是耳语般悄声道:“喂!小兰!这次你可不能再像上次在伦敦那样,招呼不打就自己跑没影了啊!这可是正经八百的大案子!你爹我大字不识几个洋文,你要再丢下我,我可就……等着出大丑吧!”
他语气里带着点可怜兮兮的威胁。
“哎呀!我知道了啦!”毛利兰无奈地瞥了父亲一眼,嘴角却含着笑,“这次一定寸步不离,给您当好翻译总行了吧?”她的声音带着安抚,眼神笃定。
提到伦敦,仿佛一枚被无意触动的开关,某些画面瞬间在毛利兰脑中鲜活起来——大本钟的庄严轮廓,泰晤士河的流光……最重要的是,那个在雨雾朦胧中紧紧抓住她的右手,清晰有力地吐出那句让她心弦震颤的话语的少年脸庞……
(“推理狂……”)
一股滚烫的热流毫无征兆地冲上毛利兰的脸颊和脖颈!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捂住了烧红的脸蛋,仿佛有灼热的蒸汽正从她的发丝间丝丝冒出来。
她的右手掌心似乎又感受到了那份坚定的力道和炽热的温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纹,一抹甜蜜又羞涩的笑意悄悄在抿起的嘴角漾开,连耳根都红透了。
“喂!小兰!”这突然的变化可逃不过旁边老父亲的眼睛!毛利小五郎猛地放下报纸,纸张在他手中被攥得发出可怜的呻吟,“你脸红什么?!上次伦敦……是不是那个该死的推理小子对你做了什么?!”
他声音陡然拔高,身体前倾,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死死盯住女儿通红的脸。
“才——才没有啦!”毛利兰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抬头,双手慌乱地挥舞着,企图挡住父亲审视的目光,声音带着羞恼的颤抖,“爸爸你瞎说什么呢!我、我们能发生什么事啊!”
她矢口否认,但那份慌乱和脸上的红霞却比任何话语都更具说服力。
“咳咳!两位!”诺亚管家低沉而温和的声音适时地从驾驶座方向传来,如同投入滚水中的一块冰。他微微侧过身,透过后视镜平静地看着后座情绪激动的父女,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我们准备出发了。请问是直接去半岛酒店吗?”
“啊!对对对!就去那儿!”毛利小五郎如梦初醒,立刻意识到在外人面前失态了,他有些窘迫地坐正身体,大手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咳!让您看笑话了,不好意思,管家先生。”
“毛利侦探言重了,旅途疲惫,人之常情。”诺亚温和地回应,随即目光沉稳地转向前方,双手沉稳地搭在方向盘上,启动了引擎。
“两位请坐好,我们现在出发。请安心休息片刻,路程不远。”
宾利平稳地滑入纽约夜晚的车流。诺亚一边娴熟地驾驶,一边从容地介绍:“酒店房间已经准备好,您二位今晚可以好好休整。请放心休息,房间内有二十四小时管家服务。至于委托事宜……”
他语气平静无波,“我的主人明天下午五点正好有空闲时间。届时我再来酒店接二位前往主人处详谈。您觉得这样安排可以吗,毛利侦探?”
“好!好好好!没问题!”毛利小五郎立刻接口,脸上带着被周全照顾后的满足笑容,连连点头,“都听您安排!这样安排挺好!”
“职责所在,毛利侦探太客气了。”诺亚微笑着回应,目光直视着前方被车灯劈开的夜路。他的左手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在方向盘光滑的真皮上轻轻敲击着。
无名指根部,一道几乎被时间磨平的、淡淡的戒痕无声地显露出来。
接着,他用一种近乎平板的语调,缓缓说出了那句与车内气氛格格不入的话:“没什么麻烦的……这些全都是……上帝的旨意啊。”
他的声音不重,却像一块冰突然砸进了温暖的车厢内。
毛利兰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她猛地挺直背脊,双手下意识地扶住了前座的椅背,身体向前微倾,语气里充满了惊愕与不解:“上……上帝的旨意?诺亚先生,您是指……?”
诺亚管家似乎也愣了一下,透过后视镜看到女孩眼中真切的困惑。他脸上那标准化的笑容短暂地消失了一瞬,被一丝极其细微的尴尬和慌乱取代,随即又迅速被强行调整回来的谦和取代。
“啊……真是抱歉,毛利小姐。”他带着些许窘迫地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伸出空闲的左手,飞快地将不知何时从领口滑出来的、一条细小的银色十字架项链,迅速地、甚至有些粗暴地塞回了衬衫领口下,“请别介意,这可能只是像我这样上了年纪的老糊涂……一点神神叨叨的胡言乱语罢了。”
他的动作和语气都透着一股试图掩饰的不自然,目光似乎刻意避开了后视镜中毛利兰探究的眼神。
毛利兰眉头微蹙,身体虽然坐了回去,但小巧的下巴微微昂起,清澈的眼眸中清晰地映满了疑惑和思索。
她没有再开口追问,但那短暂的沉默却显得格外沉重。
而毛利小五郎,却只是不甚在意地哼唧了一声,嘴角撇了撇,随即惬意地将整个身体放松地陷进座椅的怀抱里,双手抱在胸前,闭上了眼睛,那表情仿佛在说:“什么上帝不上帝的,有地方睡就行。”
诺亚管家的目光再次掠过那洁净的后视镜,镜面清晰地映出了后座上女孩那清丽脱俗、宛如天使般纯净无瑕的侧脸。在那张脸孔映入眼帘的瞬间,他握着方向盘的指关节骤然收紧,骨节微微泛白。
一个疲惫而挣扎的声音在他内心深处无声地翻涌、呐喊:“‘上帝的旨意’……多么苍白无力的词啊……”
(“一个本该坠入地狱的灵魂,有什么资格去祈求造物主的垂怜?”)
他的嘴唇在无人察觉的角度微不可察地翕动着,无声地倾诉着无人能听见的悲鸣:“这个世界……真的存在慈悲的主宰吗?”
(“若祂真的存在——求您!求您俯视这卑微的尘埃!赐予我救赎的微光!”)
手指更加用力地收紧了方向盘,皮革的纹路深深印入掌中。
(“我深知双手染血,满身罪孽,天堂的大门早已为我关闭……我不奢望永恒的光明,只求……只求一个赎罪的机会!一个终结这无尽煎熬的……许可……”)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近乎疼痛的绝望:
(“果然……高高在上的神祇……是不会聆听蝼蚁的哭泣的……”)
当车辆平稳地驶上布鲁克林大桥那锈迹斑驳的钢铁骨架,冰冷的桥灯如同鬼魅的眼睛在车窗外急速掠过时,诺亚眼中的迷茫挣扎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死寂般的决然。
(“上帝的安排……还真是令人绝望的‘奇妙’啊……”)
(果然!这个世界是不存在上帝的!)
(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上帝!)
他仿佛在一瞬间抽空了所有的情绪,唯有眼神深处凝聚着一种将自身献祭般的冰冷火焰。
他的脚稳稳地踩在油门上,黑色的宾利车像一叶沉默的扁舟,车头刺破浓重的夜色,载着满车的复杂思绪和那不为人知的绝望祈祷,朝着灯火辉煌的曼哈顿深处——那命运交织、危机四伏的舞台,没有丝毫迟疑地,匀速驶去。
尾灯在桥索间划过两道红色的轨迹,最终融入纽约城永不熄灭的光河之中。
车头灯刺破夜色,如同驶向深渊的冥河渡船,朝着地狱的方向笔直地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