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盘裂纹，映着诏书残影，如同破碎的镜面，将紫薇帝君那宏大而又疯癫的野心切割成无数碎片，扎入魏巽的心口。
洛阳的布局骤然中断，他没有丝毫犹豫，将所有的未竟之事，尽数抛给判官与功曹，只留下一句“泰山之行，关乎生死，莫问缘由。”
随后，他的身影便如墨入水中，在微凉的晨风中消散无踪。
泰山，自古便是魂魄归墟之地。
冥河之水，并非凡间水流，而是由无数执念与遗忘汇聚而成，其色暗沉如墨玉，其味腥甜如腐血，连空气都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压迫感，仿佛能将人的呼吸尽数抽离。
魏巽循着那若有似无的“水之本源”指引，来到冥河岸边。
枯萎的彼岸花零星散布，像一只只挣扎着张开的手，抓不住任何过往。
一艘破败的乌篷船，静静地泊在岸边，船身腐朽，布满青苔，像是从时光尽头漂流而来。
船上，坐着一个佝偻的身影，他头戴斗笠，面容隐匿在阴影中，只露出一双浑浊却又深邃的眼，如同两口古井，映照着冥河的深邃。
他手中握着一根雕刻着诡异符文的竹篙，轻轻拨弄着黏稠的河水，发出细密的，如同虫翅嗡鸣般的声响。
“过河人？”魏巽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感到一丝认知上的错位，眼前的景象既真实又虚幻，仿佛随时会崩塌。“我寻‘水之本源’而来。”
摆渡人抬起头，那斗笠下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如枯木摩擦，又像无数亡魂在耳边低语，带着古老而不可名状的压迫感：“归墟无常，生死有偿。魂归故里，记忆何藏？她归来，你何求？破碎，新生，遗忘，疯魔。汝，可敢渡此忘川，问心，问缘，问神魂？”
他的话语诡异而晦涩，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深渊的石子，激起阵阵涟漪，直击魏巽心底最深处的疑虑。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谜题，而是直指孟婆复生代价的拷问，暗示着泰山府君与某个古老契约的纠缠，更带着一丝克苏鲁式的、对神魂本质的扭曲解读。
魏巽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苏晚残魂上那些密布的裂痕，那正是认知崩塌的征兆。
“记忆，便是归墟的代价。”魏巽眼神微凝，他没有直接回答谜题，而是以《封神敕令》为引，其对“人心所向”的深刻理解，在这一刻化作无形的气场，将摆渡人的低语隔绝开来。
他回忆起袁天罡前世对天机易数的洞察——万物皆有其本源，亦有其归宿。
神魂归墟，并非简单的湮灭，而是分解与重组，其核心在于执念的存续与否。
孟婆的“水之本源”象征着遗忘与轮回，但其复生必然要付出代价。
这代价，可能便是那些被归墟之力分解的、她自身的记忆碎片。
“执念不灭，何来归墟？”魏巽反问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
“神魂可以归墟，但人心所向的执念，却能跨越生死。所谓归墟，不过是另一次重铸的炉鼎。你所问的，是孟婆的记忆如何安置，而非神魂是否能够归来。真正的归墟，是让执念随风而散，彻底遗忘。可人心，又岂是说忘便忘？她归来，我所求的，是那份不可磨灭的执念，而非完整无缺的记忆！”
他的话如同一把利刃，剖开了摆渡人谜题的表象，直指核心。
摆渡人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那双浑浊的眼底，第一次闪过一丝波澜。
他抬起竹篙，指向冥河深处，声音恢复了古井无波：“执念不灭……便寻去吧。”
乌篷船瞬间加速，冥河两岸的景物化作一道道扭曲的流光。
下一刻，魏巽只觉空间一阵剧烈的撕扯，眼前景象骤然一变。
他已置身于一处被遗忘的泰山地府残骸。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尘埃的气息，巨大的、断裂的石柱如同折断的骸骨般耸立，曾经辉煌的殿宇，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被不知名的藤蔓缠绕，透着一股古老而阴森的气息。
一处坍塌的祭坛中央，赫然悬浮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水球，散发着微弱的蓝色光晕。
那便是孟婆的“水之本源”，它流转不息，其内影影绰绰，似有无数破碎的画面闪过，又迅速消散。
魏巽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水球的瞬间，一股冰凉的触感涌遍全身，他仿佛听到无数细密的、如同砂砾摩擦的低语，那是古神遗留的呓语，带着撕裂认知的疯狂。
“归墟之力，并非完全可控。”
摆渡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不知何时也已来到祭坛边，身影模糊。
“记忆破碎，是无法避免的代价。她的复生，会伴随这些呓语，这是古神留下的印记，也是泰山府君未能彻底斩断的因果。汝，可愿承此重负？”
魏巽没有回答，他将水球缓缓纳入怀中。
就在此时，一股更加阴冷、更加诡异的气息，如同有形之物般，从祭坛底部缓缓升腾而起。
那气息带着某种熟悉的、却又被扭曲的宏大感，它不是邪恶，却比邪恶更令人心悸，因为它直指存在的虚无与本质的崩塌——那是紫薇帝君的气息！
魏巽猛地看向祭坛深处，那里，一道虚幻的、如水波般颤动的裂缝中，隐约可见无数破碎的神魂碎片在其中翻滚，扭曲着，最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汇聚向一处幽暗的深渊。
那不是真正的归墟，而是一个被强行扭曲，被秘密操控的“香火熔炉”！
熔炉的炉壁上，流转着无数亡魂的面孔，它们痛苦地挣扎着，却无法逃脱。
魏巽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了，那些面孔中，竟有几张与前一章洛阳城上空，那些曾与天兵交手时，被仙光击碎的神魂碎片惊人的相似！
紫薇帝君并非简单地“重塑法统”，他竟然在暗中利用泰山地府的残骸，将“归墟”之力异化为收集破碎神魂的熔炉，以炼化香火愿力！
这是一种比“敕封”更直接、更残忍的收割。
他不仅要占据神位，更要将神魂本身，纳入自己的掌控！
一股巨大的愤怒涌上心头，魏巽的城隍领域瞬间张开，磅礴的香火愿力如同潮水般涌出，化作一道金色的光罩，将那股克系诡异气息短暂镇压。
熔炉内破碎的魂魄发出短暂的哀鸣，随即归于沉寂。
魏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他无法彻底摧毁这个熔炉，更无法在此刻与紫薇帝君的暗手彻底决裂。
他伸出手指，在香火光罩最薄弱的一处，留下了一个极其细微却又无比坚韧的香火印记，如同在深渊边缘投下了一颗金色血珠，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股扭曲的归墟之力中。
这是他的宣战，也是他为未来埋下的伏笔。
这场关于泰山地府的争夺，才刚刚拉开序幕。
他带着孟婆的“水之本源”，以及那份不可见的香火印记，转身离开了这处被遗忘的深渊。
身后的熔炉，蓝色的光芒幽幽闪烁，映照着他决然而又疲惫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