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道，早春的冻土下，泥泞与霜气纠缠。
新敕封的土地神，领着几名青面獠牙的阴差，如同行走的阴影，穿梭于阡陌之间。
他们初时被乡民们敬而远之，那些农夫们，眼神里是混杂着好奇与恐惧的审视。
然而，当一道游荡多年的厉鬼被土地神拂袖间镇压，当枯井边徘徊的亡魂被引渡入地府，当常年困扰村子的瘟疫在城隍庙香火缭绕下渐消，恐惧便转化为敬畏，敬畏又生出虔诚。
“魏城隍当真是活菩萨下凡啊！”有老妇人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对着半空中的土地神塑像喃喃。
她的孙儿自幼体弱，被城隍庙的香灰水救治后，竟奇迹般地康复。
这种口耳相传的神迹，比任何官方文告都来得真切。
一时间，关中各地的土地庙香火鼎盛，那些原本寂寥的庙宇，被络绎不绝的善男信女挤满，香烟直冲云霄，化作股股精纯的愿力，跨越千里，汇入长安城隍庙魏巽的神域。
魏巽坐在神案后，指尖轻触问星笔，那笔尖汇聚的金色光华愈发璀璨，每一缕颤动，都让他感受到信众的欢欣与依赖，那是一种沉甸甸的，被信任托举的责任。他明白，这不仅仅是神权的扩张，更是人心的归附。
然而，这份扩张并非一帆风顺。
在远离官道的青石镇，一尊新修的寺庙巍然屹立，朱红色的殿宇在夕阳下泛着妖异的光。
镇中百姓原本信奉土地，如今却多去寺庙烧香。
魏巽手下的土地神，甫一踏足此地，便觉香火驳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靡靡佛音。
“阿弥陀佛。”寺庙中走出一位胖大的僧人，面容慈善，双手合十，却挡在土地神一行身前。“施主此来何意？我佛门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与世无争。然近日有传闻，说城隍大人强收香火，乃是异端邪神，不知施主可否解惑？”
他的语气看似谦恭，眼底却闪过一丝不屑。
土地神冷哼一声：“我城隍司奉旨巡查，维护阴阳秩序，尔等佛门私自设立道场，侵占香火，更是散布谣言，意欲何为？”
言语间，他周身阴气缭绕，周围的百姓见状，纷纷后退，露出惊恐之色。
胖僧人见状，更是变本加厉，敲响木鱼，口诵佛号，声如洪钟，震得人心发慌。
“诸位施主，尔等听啊！邪神作祟，蛊惑人心！我佛慈悲，当救世人于水火！”
他的信众们闻言，立即跪地叩拜，甚至有人拿出准备好的秽物，作势要泼向土地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威严的声音，如同天降霹雳，直接在胖僧人脑海中炸响：“孽障！惑乱人心，当诛！”
那是魏巽的神念，跨越千里，直接降临。
他目光微凛，心念一动，属于城隍的神域规则，无形中笼罩了整个青石镇。
原本围堵土地神的佛门信众，只觉胸口一闷，心中烦躁尽去，反而清明起来。
他们抬眼望向那作势欲泼的秽物，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恍然惊醒，刚才自己仿佛被什么蒙蔽了心智。
有人大声呼喊：“这和尚说谎！我家生病的孩子，向他们求了三天，他们只说无缘！是城隍庙的符水救了我儿！”
一位老妪更是跪下，哭诉道：“我佛慈悲？我儿被恶鬼缠身，求了你们多少次，你们只顾敲木鱼念经，哪里管过我的死活！是城隍大人派鬼差，才收了那恶鬼！”
人心所向，香火精纯，才是神道根基。
在魏巽的规则压制下，佛门那掺杂了私欲与诡辩的香火，如同朽木般瞬间溃散。
胖僧人脸色煞白，他想再次鼓动信众，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被无形的力量压制，无法发出一丝一毫。
百姓的怨言如潮水般涌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招惹的不是普通的城隍，而是真正拥有神威，且得民心的正神。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原本虔诚的信众，在真相面前，眼神从迷茫转向了愤怒，然后，重新跪向了土地神，奉上了比以往更加精纯的香火。
这一仗，佛门输得哑口无言，颜面扫地。
在神权扩张的同时，魏巽亦不忘孟婆的线索。
他派遣精锐鬼差，循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水之本源波动，深入关中道一处古老的水眼。
那里，终年水汽弥漫，被当地人称为“龙眼”。
鬼差们小心翼翼地潜入深潭，黑暗与阴寒如跗骨之蛆。
潭底，水压重得能撕裂魂魄，鬼差们凭借着魏巽授予的特殊符箓，才勉强支撑。
深入水眼核心，他们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空腔，里面并非流水，而是凝滞如琥珀般的，带着腥锈气息的阴气。
一个模糊的、扭曲的幻影，似乎被某种强大的执念束缚，不断在空腔中挣扎、嘶吼。
在幻影的中心，一块残破的令牌静静悬浮，散发出微弱却令人窒息的威压。
令牌上刻着古朴的符文，仔细辨认，竟是“泰山府君”四字。鬼差们心头巨震，冒着被那执念侵蚀的风险，将令牌小心翼翼地取出。
当残破的令牌被带回长安城隍庙，呈现在魏巽面前时，他正在香火光海中沉思。
令牌入手冰凉，一股古老而深沉的怨念，如同冰锥般直刺魏巽神魂。
泰山府君，执掌阴司轮回的至高神祗，他的令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与孟婆的水之本源线索纠缠不清？
令牌背面，几不可见的血渍勾勒出一个扭曲的“誓”字。
魏巽心头猛地一颤，仿佛窥见了一角被历史尘封的残酷真相。
孟婆复活之路，竟与泰山府君的执念相关？
这代价，或许远比他想象的要沉重，甚至可能颠覆他对阴阳法则的认知。
百姓的赞颂声，活菩萨的称谓，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虚幻。
魏巽指尖轻抚那冰冷的令牌，感受着其中蕴藏的深不可测的因果，目光投向窗外。
关中道，已在他神权的掌控之下，香火如海，民众归心。
然而，在这光明的表面之下，更深层的黑暗与未知的代价，正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