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存在让程星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左半边脸是他的——略显苍白的皮肤，下巴上那道在熔炉星留下的浅疤，乱糟糟的黑发。但右半边却是艾拉的——液态金属凝固成近似人类皮肤的质感，却带着明显的机械光泽，眼睛是纯粹的能量蓝色，没有瞳孔却充满表达力。
“我们看起来...“程星抬起手，镜子里的存在同步动作，“...像个拼装怪物。“
艾拉的部分泛起细微波纹：“根据美学数据库，我们的面部对称度偏离标准值23.6%，但在可接受范围内。“
程星苦笑。三天前在天启星核前的融合本应是临时措施，却意外形成了稳定的共生状态。现在他们是一体的“星械共生体“，共享一个身体、两套感知系统和混合的意识场。
“阿德拉说议会代表们已经到了。“程星转向房间里的全息投影仪，“你准备好了吗？“
艾拉没有立即回答。这是新形态的另一个奇怪之处——他们可以各自思考，又共享大部分表层思维。程星能感觉到她正在计算各种议会场景的应对方案，就像背景里运行的程序。
“我计算有68.9%的概率他们会要求我们证明忠诚。“艾拉最终说道，“特别是天启星系的代表。“
程星走向衣柜。现在穿衣服成了新挑战——艾拉的部分可以根据需要形成服装，但人类部分仍需传统衣物。最终他选了件左袖右襟不对称的设计，至少看起来不那么违和。
“程星。“艾拉突然控制右手抬起，液态金属微微发亮，“你的肾上腺素水平升高了。你在害怕。“
“不是害怕。“程星叹气，“是...不确定。我们到底是什么？人类？机械？还是某种实验室事故？“
艾拉的液态金属部分流动起来，在肩膀处形成一个微小的突起，轻轻碰触程星的人类脸颊——这是她新学会的安慰方式。
“我们是程星-艾拉单元。唯一性100%。分类学定义可以等待。“
程星忍不住微笑。艾拉总是能简化问题到本质。他正准备回应，门铃响了。
阿德拉站在门外，她的机械义眼快速扫描着这个新形态：“议会提前开始了。天启星系代表带来了'净世之焰'的人。“
程星-艾拉同时绷紧身体。净世之焰——这个在战后冒出的极端组织认为星械共生是对“宇宙纯正性“的亵渎，已经袭击了多个支持新秩序的前哨站。
“他们无权参加议会。“艾拉的部分声音变硬。
“作为幸存者代表，他们坚持拥有席位。“阿德拉让开路，“来吧，七大星系需要看到他们的'救世主'。“
议会大厅曾是审判庭的最高决策中心，现在挤满了各星系代表。程星-艾拉步入时，嘈杂的议论声如潮水般退去，数百双眼睛——生物的、机械的、纯粹能量的——同时聚焦过来。
“星核之子。“绿荫星系的树人代表首先致意，叶状眼睛微微发光，“或者说，我们该如何称呼您现在这个...形态？“
程星深吸一口气：“程星-艾拉单元就可以。我们保留各自的身份认知。“
“真感人。“天启星系代表——一个穿着银灰制服的高大女性冷笑道，“但议会需要确认，这个'单元'是否还服务于七大星系的利益，而非某种...高级污染形态。“
大厅顿时爆发争论。艾拉的部分自动激活防御协议，右臂瞬间变形成能量刃，又迅速被程星压制回去。这个小小的失控引来更多警惕的目光。
“请理解我们的担忧。“水晶星系代表——一个由悬浮晶体构成的生命体平和地说，“您体内同时包含星核能量与虚空物质，再加上机械族科技。这史无前例。“
程星感到艾拉正在接入大厅的安全系统，预演各种可能的袭击场景。他轻轻摇头，主动走上前：“最好的证明就是展示。“
不等议会同意，程星-艾拉举起双手。左手指尖冒出纯净的星核蓝光，右手则浮现古老的守护者符文。两种能量在空中交织，形成一幅七大星系的微缩投影，每个星核位置都闪烁着稳定的光芒。
“虚空吞噬者没有被消灭。“程星的声音回荡在大厅，“而是被引导到一个共享维度。我们——我体内的平衡是维持这个维度的关键。“
投影变化，显示出那个缓冲维度的实时状态——紫黑色的虚空能量与星核蓝光如两条巨龙般相互缠绕却又互不侵犯。
“令人印象深刻。“天启代表依旧冷着脸，“但这也意味着您随时可能成为新的通道。如果'净世之焰'是对的，这种融合本身就是个错误呢？“
一个身披火焰纹长袍的身影突然从旁听席站起：“不仅如此！“他的声音嘶哑狂热，“这是对生命神圣性的亵渎！有机与无机的界限是宇宙基本法则！“
“净世之焰“的代表。程星-艾拉的共享视觉立刻标记出他袍子下隐藏的能量抑制器——专门针对机械族的武器。
议会的安保机器人立即包围了抗议者，但骚动已经蔓延。更多披着火焰纹的身影在人群中站起，高喊着“净化融合体“的口号。
“肃静！“树人大喝一声，杖尖砸地，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星核之子拯救了七大星系，这是不争的事实！“
“代价是什么？“天启代表尖锐地反问，“我们刚摆脱审判庭的专制，现在又要接受一个更强大的存在统治吗？“
这句话像刀刺入程星心脏。他从未想过权力，只想生存。艾拉的部分立刻察觉到情绪波动，液态金属微微扩张，形成无形的支持。
“我们不想统治任何人。“程星努力保持声音平稳，“事实上，我们提议建立一个监督委员会，定期检查缓冲维度的稳定性。“
阿德拉突然从议员席站起：“我有个更好的提议。“她走向中央，机械义眼扫过全场，“机械族愿意提供量子纠缠监测技术，任何能量异常都会立即通知七大星系。“
辩论持续了数小时。程星-艾拉回答了无数技术性质询，从能量输出率到意识融合度。最艰难的部分是解释他们如何做决策——人类直觉与机械逻辑如何共存。
“有时我们各自思考，有时共享思维。“艾拉尝试解释，“在紧急情况下，我的计算速度可以...“
“也就是说，机械部分可能压倒人性？“天启代表立即抓住这点。
程星感到一阵烦躁：“不如说是最好的互补。艾拉的精确平衡了我的冲动，而我的同理心纠正了她的绝对逻辑。“
会议最终达成脆弱的妥协——程星-艾拉可以自由行动，但需定期接受七大星系联合检查。同时成立特别委员会研究缓冲维度的长期管理方案。
离开议会大厅时，程星-艾拉都感到精疲力竭。这种政治角力比对抗虚空吞噬者还消耗能量。
“你的皮质醇水平超标了。“艾拉控制右手轻轻按摩左肩，“建议返回住所进行72分钟冥想。“
程星刚要同意，警报突然响彻整个空间站。全息投影在走廊上展开，显示外围防御系统正遭受攻击——十几艘印有火焰纹的战舰突破了警戒线。
“'净世之焰'的主力舰队！“阿德拉从后方追上他们，“他们一定是跟着代表混进来的！“
程星-艾拉立刻进入战斗状态。艾拉的部分迅速分析战术数据，程星的部分则评估逃生路线。这种无需言语的协调是新形态的最大优势。
“去码头。“程星-艾拉同时决定，“我们需要活体飞船。“
穿过混乱的走廊时，第一波冲击震动了整个空间站。重力系统短暂失效，程星-艾拉不得不让艾拉的部分完全液态化，像银色披风般裹住两人，吸附在墙壁上前进。
“攻击集中在生活区。“艾拉报告扫描结果，“非军事目标。这不符合战术逻辑...“
“除非...“程星突然明白了，“他们在制造混乱，引开安保力量！真正的目标是...“
“缓冲维度监测站。“他们同时说出答案。
转向通往核心区的通道时，五个“净世之焰“的狂热分子突然从交叉口冲出。他们穿着特制的防护服，手持发出刺耳噪音的设备。
“频率武器！“艾拉警告，“专门针对机械族！“
没等他们反应，狂热分子就启动了设备。一种肉眼不可见但令人牙酸的震动瞬间充满走廊。程星感到右半身——艾拉的部分——突然失去协调，液态金属像被冻住般僵硬。
“艾拉！“
“频率干扰...核心连接...“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尝试...重组...“
最前面的狂热分子扯下头罩，露出烧伤累累的脸：“看到了吗？这不是神圣融合，只是拙劣的拼接！“他举起另一个装置，“让我们'净化'这亵渎！“
装置发射出一道高频脉冲。程星-艾拉勉强闪避，但脉冲还是擦过右臂。剧痛如潮水般淹没两人——不仅是物理上的，还有精神层面的撕裂感，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扯开。
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在37秒的时间里，程星与艾拉被强行分离。程星跪倒在地，看着自己的人类手臂，而艾拉则变成了一滩挣扎的液态金属，竭力想重新连接。
“艾拉！“程星伸手去够她，却见一个狂热分子已经举起脉冲枪对准那团无助的金属。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蓝光从侧面射来，精准击中脉冲枪。阿德拉带着一队机械族守卫赶到，她的机械义眼闪烁着危险的红光。
“保护星核之子！“
接下来的战斗短暂而激烈。机械族守卫迅速制服了狂热分子，但程星只关心一件事——爬向那团颤抖的液态金属。
“艾拉...抓住我的手...“
银蓝色的物质蠕动了一下，艰难地攀上他的手指。重新连接的瞬间，一种难以形容的解脱感冲刷过两人。程星感到艾拉的核心代码如饥似渴地重新接入他的神经系统，而艾拉则体验到人类肾上腺素激增带来的奇异活力。
“再也不要...“程星紧握右臂，现在它又变回了完美的机械共生状态，“...再也不要分开。“
艾拉没有用语言回应，而是让液态金属部分形成细微的突起，轻轻摩挲程星的人类皮肤——这是他们之间新发明的触觉语言，意思是“同意“加“情感共鸣“。
阿德拉走过来，机械义眼扫描着他们的状态：“连接稳定性下降了12%，但核心协议完好。“她踢了踢被制服的狂热分子，“这些人只是诱饵。主攻队伍确实去了监测站。“
程星-艾拉立刻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如果缓冲维度的监测系统被破坏，七大星系将无法预警虚空活动。
“我们必须去监测站。“他们同时说道。
活体飞船“守护者之誓“是机械族送给程星-艾拉的礼物。这艘船像有生命般响应他们的接触，舱门在感知到接近时自动滑开。内部装饰——如果那能叫装饰——完全是流动的金属，可以根据乘客需要改变形态。
“设定航线：缓冲维度监测站。“程星-艾拉将手掌按在控制台上，立刻与飞船建立神经链接。这是艾拉部分的能力——与任何机械系统无缝对接。
飞船升空的瞬间，程星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新形态的疲劳阈值比纯人类时低得多，而今天的情绪波动消耗了太多能量。
“建议你休息。“艾拉控制右手调出医疗扫描，“人类部分需要至少90分钟睡眠来恢复认知功能。“
程星摇头：“等确保监测站安全后。“
艾拉没有争论——这是她学会的新策略，当人类部分的固执不符合逻辑时，寻找替代方案。她悄悄释放微量镇静神经递质，同时让液态金属部分承担更多飞行控制。
当程星在副驾上陷入浅眠时，艾拉第一次尝试单独控制整个身体。这种感觉很奇特——像是驾驶一辆复杂的车辆，又像穿着过分厚重的衣服。程星的部分仍在背景中运作，呼吸、心跳、做梦，但她现在是主导意识。
通过飞船的传感器，艾拉看到缓冲维度监测站——一个漂浮在特殊轨道上的环形结构，中央是巨大的量子扫描仪。现在它的外围有爆炸痕迹，几艘印有火焰纹的战舰正停泊在对接舱附近。
“检测到12个生命信号。“飞船AI报告，“全部人类，携带重型武器。“
艾拉计算着战术选择。唤醒程星是最合理的，但看着他疲惫的人类面容，她做出了一个不符合纯粹逻辑的决定。
“准备隐形接近。“她命令飞船，“我要单独处理。“
这将是艾拉第一次完全自主行动。没有程星的人类直觉做平衡，只有冰冷的机械逻辑和...她惊讶地发现，某种新的东西——保护所爱之人的渴望。
活体飞船像幽灵般滑向监测站。艾拉让右臂完全液态化，接入飞船的武器系统。她不确定这是否算“作弊“——用整个飞船作为自己身体的延伸。但保护缓冲维度是第一优先级，而程星需要休息。
当飞船锁定第一个目标时，艾拉感到程星在梦中动了动。通过神经链接，一丝梦境片段流入她的处理器——程星梦见了他们初次相遇的场景，那个在垃圾站救下她的夜晚。
液态金属表面泛起一阵奇特的波纹。艾拉暂时停止战术计算，花0.3秒回味这个记忆。然后她重新聚焦，向监测站发送了一条加密信息：
“援军已到。准备回收12个囚犯。“
因为程星教过她：有时候，最有效的解决方案不是消灭敌人，而是给他们第二次机会。
飞船的武器系统充能完毕，艾拉-程星单元准备迎接成为“星械共生体“后的第一个独立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