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实的门帘在身后沉重地落下。
门外狂躁的风雪瞬间钻遍了陈山那略显单薄的旧棉袄,刺得他骨子里发冷。一瞬间天地之中只剩下翻滚的雪沫和耳边狂风的呼啸声。
这不是赶路,仿佛是在和整个风雪做搏斗!
陈山猛地将索拨棍插入深深的积雪里面,稳住身体,强行压下被风雪吹打产生的眩晕感。他低下头,仔细地分辨脚下被积雪覆盖的地面轮廓,紧闭嘴巴防止积雪呛入喉咙,凭借着前世无数次在风雪中挣扎、在鬼见愁边缘徘徊的记忆和惊人的意志力,强行在脑海中回忆路线。
“左前方七步,避开那处被风雪掩埋的坍塌矮墙;直行十步,绕过刘家那颗早已被冻死的歪脖子老枣树;再向右前方斜行...”陈山完全靠着对屯子地形的熟悉以及对鬼见愁的多次前往,才能在这白茫茫一片的暴雪中找到方向!每一步都走的及其稳重,每一个脚窝都提醒着前世左脚被冻死的痛苦印记带来的惨痛代价。
陈山不敢看的太远,怕眼睛被雪盲症所吞噬。视野所及的小小天地都在向他展示自然界的伟力!
走了足足半个时辰,陈山才艰难的冲出屯子边缘那相对平缓的区域。他的棉袄外早已被冰冷的白雪所覆盖,眼睫毛上也结满了细小的冰晶。前方就是那条通往后山,此刻被积雪覆盖,融为一体深不见底的深沟——乌鸦峪!穿过它,就开始真正进入鬼见愁的地界!
“呼...呼...”陈山剧烈的喘息着,白色的哈气刚出口就被狂风所撕碎。索拨棍再次狠狠的扎入雪中,他必须停下片刻,判断方向!
就在这时!“嗷呜——!”
一声凄厉的狼嚎穿过风雪从后山的深处中传来。那声音不像平时示威那般...仿佛带着悲鸣和挣扎的呼唤?仿佛被什么东西困住了?又好像是在示警?
这声狼嚎让陈山心头一紧!
大冬天、这种天气下的狼群是最危险的!饥饿会让它们失去理性!但更让陈山警醒的是方向!这声狼嚎传来的方向与父亲笔记里‘老药窝子’的路线重合!是那条最快但也最危险的‘盘肠径’入口!
“盘肠径!”陈山眼神骤然一缩!那条路狭窄如肠,两侧峭壁嶙峋,暴风雪中更是步步危险,极易雪崩或者迷失!前世他也没敢走那条路,而是绕了远路,结果在开阔地带被困至失温。但父亲曾说过,如果是暴风雪天气穿过盘肠径,那峡谷深处的‘老药窝子’反而会因为独特的地势形成的独特之处产生地热丰沛之处,或许真能寻找到极寒之中的生机!这狼嚎......
赌不赌?
暴风雪?狼嚎?盘肠径的死亡通道?
为了抓住那万分之一接近草王的可能!
一股混合着父亲经验判断和前世惨痛教训的决绝在胸口炸开!前世陈山不够激进,绕了远路,错失时机,也丢掉了最后的机会!这一次,他必须拿命去搏!
好!就是你了!”陈山低吼一声,不再犹豫,拔出索拨棍,朝着狼嚎消失前的回音方位,一头朝着更浓烈、更疯狂的风雪最深处走去!
离开相对熟悉的屯子边缘和沟壑,进入真正的原始山林,每一步都像是踏入了死神的罗网!
风雪仿佛吹的更大了!林间怪石被厚厚的雪层所覆盖,形成一个个致命的陷阱!粗大的枝桠在狂风下扭曲呻吟,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陈山将自己的感官提升到了极限,每一次落脚都极其谨慎,依靠索拨棍如同盲人探路般在身前深深戳探,判断雪层下的虚实。
饶是如此,他依然踩塌了一处看似厚实的雪壳!
“轰隆!”一小片覆盖着浮雪的碎石顺着陡坡滑下!虽然面积不大,但那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仍然让他瞬间惊出一身冷汗!狼狈地扒住旁边一棵半枯的老松树干,才勉强稳住!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鼓!后背的冷汗瞬间被冻成冰碴!
“该死的…稳住…”他剧烈喘息,强迫自己冷静,攀着树干重新站稳。他侧耳倾听,除了风雪的喧嚣,似乎还听到了…水流声?很微弱,被冰雪层层阻隔。
谷底?有活水?说明还没彻底冻透!温度相对高?陈山生精神微振!方向没错!父亲笔记的猜测可能是对的!盘肠径深处,真有一线生机!
然而,越往深处走,风雪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为峡风效应变得更加狂暴肆虐!“呜呜”的风声在狭窄的岩缝间穿梭激荡,如同千万厉鬼在耳边凄声哀嚎!暴露在外的皮肤早已失去知觉,麻木僵硬!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滚烫的玻璃渣!
失温!这个恐怖的念头再次攫住了陈山!前世那种冰冷刺骨、意识逐渐被冻僵剥离的感觉如同跗骨之蛆,隐隐浮现!
不行!不能停下!一停就可能永远倒下!像前世那样!
陈山将狼牙坠死死咬住,那冰冷坚硬带着丝丝血腥气的触感,仿佛成了他精神不灭的源头!靠着这股混合着血腥气的坚韧意志,他强撑着迈动双腿,索拨棍在身前的雪中一下下刺探、拔出、再刺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十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就在陈山感觉四肢百骸的热量快要被彻底榨干,眼神开始涣散,世界在他面前旋转扭曲时,眼前遮蔽视线的雪幕,似乎变薄了?
他狠狠用冻得几乎没有知觉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冰壳和水汽,竭力睁大模糊的眼睛望去!
风!风变了!虽然依旧狂乱,但方向不再是完全正面冲撞!像是被什么巨大的东西强行扭曲偏转,发出沉闷的回旋音!
眼前出现了一道仿佛被巨斧劈开的狭窄隘口!两侧是高耸如刀削的暗黑色巨岩!巨大的力量将漫天风雪强行“推开”了几许!隘口内,光线异常昏暗,但飞舞的雪片明显稀疏了许多!最惊人的是,风声中,刚才那微弱得几不可闻的流水声,此刻变得清晰了
“老药窝子!盘肠径入口!”陈山生心头狂跳!父亲果然没错!这地势果然能避开最猛烈的风雪侵袭!
陈山拖着几乎快僵硬的身体,缓缓地爬下了盘肠径内!
风瞬间小了许多!耳边那呼啸的风声锐减,只剩下狂风刮过头顶岩壁的声音。眼前一下子变得清晰了些!虽然依旧有些昏暗,但不再是那令人绝望的混沌。
眼前是一个葫芦状的深谷,地势很是陡峭,谷底深处,一条尚未完全封冻的溪流在厚厚的雪层下倔强地冒着水汽,散发出微弱但实实在在的一丝暖意!在这冰封地狱的中心,竟然藏着这样一处生机的小小孤岛!
陈山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溪流拐弯处、一片背风向阳、被巨大岩壁庇护的区域!枯死的灌木低伏,旁边几块奇形怪状的暗青色山石拱卫,地势极其隐蔽!父亲笔记里那个特殊的标记点!
“就是那里!”陈山精神大振!身体里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瞬间地奔了过去!顾不上冻得发麻的手脚,拔出随身携带着的短柄鹤嘴药锄,不管不顾地开始刨挖!
冰雪混杂着冻得如同钢铁的腐殖土,坚硬无比!虎口很快被震裂,鲜血渗出,瞬间就被冻在木柄上!但他不管!只是机械地、疯狂地刨掘着!冻得红肿麻木的手指抠进冰冷的泥土,哪怕指甲翻裂也浑然不觉!
突然!
“嗷呜......!”
一声充满痛苦、绝望、更加清晰也更近的狼嚎猛然在深谷之中炸响!仿佛就在头顶!
陈山猛地抬起头!
只见他刚才攀下的那陡峭隘口顶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扭曲挣扎的灰色身影!是一头成年公狼!它的一条前腿被一个极其粗大锋利的巨大捕兽夹死死咬住!那夹子显然是猎人多年甚至数十年前遗弃,早已与岩缝冻死在一起,成为一道致命的死亡陷阱!巨大的痛苦让这头巨狼在隘口狭窄的边缘疯狂挣扎扭动,碎石和雪块簌簌落下!它每一次挣扎,都让那捕兽夹咬得更深,也让它庞大的躯体越来越滑向深不见底的谷底!下方,就是坚硬的谷底岩地!
“吼!”巨狼绝望地咆哮,凶狠残暴的兽瞳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谷底那个渺小人类的影子,带着一种混杂着痛苦、哀求、濒死疯狂和无尽恨意的复杂光芒!
这头狼的垂死挣扎随时可能带着那沉重的老锈铁夹坠落!
而它下方,就是正在疯狂挖掘的陈山生!以那锈铁夹的重量,加上巨狼的冲击力,砸下来必成肉泥!
前世的死亡阴影如山崩般压下!冻伤、断腿、母亲绝望的眼神…难道重生后的结局更惨,竟是直接被砸死在这风雪魔窟?!连草王的面都见不到?!
“操!!!”巨大的死亡威胁和前世惨死结局的双重刺激,让陈山生的双眼瞬间赤红!一种积累了两世、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愤怒、绝望、不甘和对那根救母之参的疯狂执念,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轰然冲入他灵魂的最深处!
嗡——!
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崩断了!碎裂了!
又仿佛有亿万颗星辰在识海深处同时炸开!点燃!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吞噬了他!像是灵魂被撕裂,然后有无穷无尽的带着无尽厚重与生机的意识洪流粗暴地灌注进来!
“呃啊啊——!!!”陈山生抱着头,痛苦地跪倒在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他死死攥着左掌心的狼牙吊坠和右手中的索拨棍!
就在这一刻!
异象突生!
左手握紧的那枚浸润了陈氏父辈猎狼鲜血、传承了无畏兽魂的狼牙吊坠,猛然间爆发出刺目的、如同熔岩流淌的暗红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瞬间流入他手臂、汇入身躯!
而右手紧握的索拨棍,这根浸润了陈大年一生山神供奉与山林跋涉意念的古老法器,顶端早已褪色的残破红绳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点燃,骤然亮起一点纯净如初生婴儿般的灵性微光,带着大地的脉动,顺着棍身倒卷而上,涌入陈山生的躯体!
两种源自陈家血脉意志的灵物光芒在他体内瞬间交汇!如同打开了一扇尘封亘古的大门!
嗡!
一股无法言喻的、温暖浩瀚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意志,瞬间从脚下的大地深处奔腾涌出!如同苏醒的神灵将目光投注!顺着双脚疯狂涌入他的身体!那意志浩瀚、沧桑、包容万象!是大山的呼吸,是森林的意志,是所有生命的古老母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