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的指尖还沾着母亲绣线的温度，那道从穹顶倾泻而下的光柱里，褪色的绘魂袍被金光托起，腰间湘妃竹绣针的刻痕与他袖中那根严丝合缝——他曾以为这是母亲留下的遗物，此刻却像被命运抽了记耳光。
“唐奇。“虚影的嘴唇开合，声音像浸在旧书页里的风，带着他记忆里阿娘哼唱的绣经调子，“我是唐昭，你的父亲。“
水晶匣在脚边发出嗡鸣，唐奇膝盖一软差点栽进李清贞怀里。
炼金术师的手掌抵在他后心，隔着粗布短打都能摸到她掌心的炼金纹路在发烫——这是她紧张时的老毛病，上次黑市拍卖会上有个贵族想抢她的星尘墨水，她也是这样把铜戒指熔成了铜水。
“父亲？“他喉咙发紧，十年前阿娘被圣像卫拖走时，他攥着她塞的绣线躲在染缸里，听见监刑官冷笑：“私创绣法的贱妇，连姘头是谁都不敢说。“原来不是不敢，是不能。
光柱里的身影抬手指向《艺理残卷》，书页自动翻到最里层，金线绣的“绘魂者“三个字突然活了似的游走到空中，“大崩坏不是意外。
规则之灵恐惧自由创作的灵韵，它故意搅乱艺理，让教会成为它的刀，好把所有鲜活的、跳脱的、不按模板来的艺术......“虚影的指尖掠过唐奇眉骨，那里曾被教会烙下“邪眼“的印记，“都烧成灰。“
“这老套的阴谋论我在酒馆听的说书人都讲过八回了。“上官乐突然从二楼栏杆倒挂下来，发间的戏珠叮当作响，“不过——“她歪头盯着虚影腰间的绣针，“您老这绣法是'百蝶穿花'吧？
我阿爹说这是失传的绘魂者绝技，当年给女皇绣凤袍的老神仙才会。“
虚影的轮廓微微松动，像是被这句调侃逗笑了：“小丫头好眼力，当年给你戏班老班主改《长生殿》戏本的，正是在下。“
李芙的羊皮纸突然沙沙作响——她不知何时摸出了鹅毛笔，正疯狂记录虚影的灵韵波动，“灵纹频率和唐奇的绘魂眼完全重合，这不是投影，是......“她笔尖一顿，“是传承共鸣。“
唐奇突然被推了个踉跄。
李清贞不知何时套上了炼金手套，正扒拉他的眼皮：“瞳仁在变金！
和那光柱一个色！
你该不会要当场羽化登仙吧？“
“咳。“虚影轻咳一声，光柱突然收缩成一条金线，缠上唐奇手腕的绣线，“该走流程了。
绘魂者的觉醒仪式，需要你在沙漏漏完前，用这幅绣线画出能唤醒沉睡灵韵的画。“
“多久？“唐奇盯着墙角突然出现的青铜沙漏——细沙黄得像他上次在街头画肖像时，酒客泼在画布上的麦酒。
“一炷香。“虚影的声音开始发虚，“用你最珍贵的记忆。“
最珍贵的记忆......唐奇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绣线。
阿娘的绣房总飘着艾草香，她跪在绷架前，绣针在绷布里穿进穿出，像在和空气下棋。
有次他偷抓了把桂花撒在绷架上，阿娘没骂他，反而绣了幅《月桂绣娘图》，说要等他成了大画师，把这画题在金殿上。
“画我阿娘。“他突然开口，转身冲向图书馆剥落的墙壁——反正这破地方也没几幅完整的画，“清贞，借你那瓶'永不褪色'的魔药！
乐儿，给我哼段《绣娘曲》！
李芙，帮我照着残卷记灵纹走向！“
李清贞已经甩出个青瓷瓶，瓶塞“啵“地弹开，靛蓝色药水在空气中凝成雾：“省着点用！
这瓶够把教皇的法袍染成彩虹色！“
上官乐的戏腔立刻飘起来，比平时多了三分软糯：“月上绣楼灯花颤，绣针挑破三更天......“她蹦跳着绕到唐奇身侧，用口技模仿出绣绷摇晃的吱呀声，还有阿娘当年常哼的走调山歌。
李芙的鹅毛笔尖渗出银光，她每在羊皮纸上画一道，墙壁上就浮现对应的灵纹轮廓，像给唐奇打了盏移动的聚光灯。
艾琳始终握着城防剑，剑尖却悄悄垂向地面——这位女骑士的耳尖红得像被烤过的虾，显然被上官乐的戏文勾出了回忆。
唐奇的绣线在墙上游走，比他握画笔时更流畅。
阿娘的绣房、染缸里的靛蓝、她被圣像卫扯断的银簪、塞给他绣线时掌心的温度......所有碎片在灵韵里连成线，最后停在阿娘转身的侧影——她回头对他笑，眼角有他从未注意过的细纹。
“叮——“沙漏最后一粒沙落下。
整座图书馆突然抖了三抖。
墙壁上的灵纹像被点燃的导火索，从唐奇的画开始，沿着墙缝、穹顶、甚至地板上的砖缝疯狂蔓延。
李芙的羊皮纸“刷“地烧了个干净，新的字迹却浮现在空中：“艺术即生命，生命即灵韵。“
“够美了。“虚影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但有人不想让它继续美下去。“
变故来得比上官乐的戏腔转调还快。
赛勒斯的身影从藏书阁阴影里窜出，他怀里的《艺理残卷》泛着诡异的黑光，胸口的修士服被撕开，露出一枚嵌在血肉里的黑色晶体，“你们唤醒的是毁灭！
规则之灵会碾碎所有离经叛道——“
“去你妈的规则之灵！“艾琳的城防剑划出银弧，却被一道黑芒弹开。
唐奇的绘魂眼突然发烫，他看见赛勒斯体内的灵韵脉络全被黑晶绞成了乱麻，像团被踩碎的蜘蛛网。
“他被规则之核寄生了。“虚影的声音突然清晰如钟，“攻击黑晶的灵脉节点，第三根！“
唐奇抄起李清贞丢来的炼金喷雾（标签上写着“喷哭教皇专用“），对着赛勒斯胸口就是一通猛喷。
黑晶应声裂开蛛网状纹路，赛勒斯惨叫着摔在水晶匣上。
唐奇冲过去拽住残卷，却在指尖触到纸页的瞬间，被一股暖流包裹——那是阿娘绣线的温度，也是父亲绘魂袍的温度。
“咳咳......“唐奇抹了把嘴角的血，突然发现自己能“看“到空气里的灵韵了。
它们像发光的蒲公英，有的是上官乐戏腔里的亮金色，有的是李清贞炼金药的靛蓝色，李芙的是羊皮纸的墨色，艾琳的是剑刃的冷银色......
“这是......灵魂共鸣？“他喃喃自语。
虚影最后看了他一眼，化作点点金芒钻进绣线：“去该去的地方，唐奇。
记住，艺术从不需要被净化，需要净化的......“
话音未落，图书馆最深处传来沉闷的震动。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一面被蛛网覆盖的石墙正缓缓裂开，门后飘出若有若无的琴音，像是有人用灵韵在拨弦，“绘魂者，归来吧......“
上官乐的戏珠突然掉了一颗，滚向那扇门。
李清贞的炼金炮“咔嗒“上膛，李芙的鹅毛笔又开始沙沙记录，艾琳的剑尖终于指向了门——而唐奇摸着袖中发烫的绣线，突然笑了。
“阿娘，阿爹。“他对着那扇门迈出第一步，“这次换我带你们看看，这大陆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