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晓那双亮得像探照灯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默,仿佛要在他平平无奇的脸上钻出两个洞来。她提出的问题,像一把手术刀,精准、锐利,直接剖向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秘密堡垒。
是【爱】?还是【恨】?
林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这个问题绕开了所有“如何做到”的技术细节,直击“为何能做到”的动机核心。他下意识地想起了自己从电视上感受到的,那股来自全城对高天扬的庞大【愤怒】,以及它在自己血管里唤起的、几乎要失控的破坏欲。
他嘴唇动了动,多年来在社区中心练就的、用温和的沉默和歉意的微笑了结一切麻烦的本能,在此刻完全失灵了。苏晓晓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妥协,那股纯粹的【好奇】与【探究欲】像两束高能激光,让他无处遁形。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笨拙的防御方式,视线飘向一旁的床头柜,声音干巴巴的。
“不明白?”苏晓晓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猫捉老鼠的狡黠。“林默先生,二十三岁,社区服务中心文员,无不良嗜好,社交圈子极小,同事评价是‘老好人’,‘没什么存在感’。你的档案我都能背下来了。”
林默的眉毛不自觉地跳了一下。
苏晓晓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手指在上面飞快地划了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林默。“这是我做的现场模型重构。那块预制板,编号C-7,带钢筋混凝土结构,经过初步测算,不算连接部的拉扯力,净重至少在一点二吨以上。现场救援队动用了液压扩张器和切割机,花了七分钟才清理掉旁边的另一块,而你,根据刘姐的口述,从发力到推开,不超过十秒。”
她顿了顿,身体前倾,那股【兴奋】的情绪变得更加灼人。“我采访了七个目击者,其中有三个人提到了‘金光’。我还黑进了医院的系统,”她毫无愧色地眨了眨眼,“你的体检报告,除了肌肉组织有轻微拉伤和血糖偏低,健康的像个刚跑完五公里的大学生。林默,‘肾上腺素’可没这么神。”
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钉子,将林默钉死在病床上。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谎言和借口在这些详实的数据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感觉,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被审问的犯人,而苏晓晓是经验老道的警探。
“你到底想怎么样?”林默放弃了抵抗,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疲惫和无奈。这股【无奈】的情绪,像一层薄薄的雾,试图软化对方的攻势。
苏晓晓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气的变化,她收起了平板,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真诚了些。“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林默,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一些变化。网络上那些被当成谣言的‘异能者’视频,那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集体幻觉’事件,还有这次,发生在你身上的奇迹……它们就像拼图的碎片,而你,是我亲眼见到的、最大、最清晰的一块。”
她的声音压低了,那股猎人般的【兴奋】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渴望】,渴望理解这个正在悄然改变的世界。
“我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是异能者。”林默看着她,尝试着调动自己刚刚掌握的微弱技巧。他回想着小女孩母亲那份真挚的【感激】,努力让自己眼中的神色变得诚恳、无助,“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时我只想着救那个孩子,然后……就好像有谁帮了我一把。等我醒过来,就这样了。或许,这只是个一次性的奇迹。”
他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同样困惑的、被动的“幸运儿”。这番半真半假的话,似乎起到了一点作用。苏晓晓眼中的锐利柔和了些许,【探究】中混入了一丝【同情】。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林默话语的真伪。办公室社畜的演技在顶尖记者的直觉面前,终究还是太嫩了。
“好吧,”苏晓晓忽然叹了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让步,“也许你说的是真的,你只是被选中了。但‘奇迹’这种东西,一旦发生过一次,就很容易有第二次。我猜,你也不想被当成小白鼠,送到某个秘密实验室的解剖台上吧?”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林末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这确实是他最深的恐惧。
“所以,我们做个交易。”苏晓-晓晓重新露出了那副招牌式的、元气满满的笑容。“我帮你保守秘密,甚至可以在我的频道上帮你引导舆论,把‘英雄’的事迹模糊化处理,变成一个‘众志成城的救援奇迹’。作为交换,”她伸出一根手指,在林默面前晃了晃,“你不能躲着我。如果‘奇迹’再次发生,我需要第一时间在场。我不是要利用你,我只是个记录者。我想记录这个时代的真相。”
林默看着她,她身上的情绪很复杂,有记者的【野心】,有对真相的【执着】,但唯独没有加害于他的【恶意】。对一个习惯了被忽视的人来说,被如此执着地“需要”着,是一种新奇又危险的体验。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把录到的东西发出去?”
“我的Vlog频道叫‘晓晓看世界’,粉丝三十七万,还没接过一条广告。”苏晓晓拍了拍胸脯,一脸骄傲,“我苏晓晓,有职业操守的!”
林默觉得有点头疼。跟她讲道理,似乎是行不通了。他现在就像一只被野猫盯上的仓鼠,要么被玩死,要么……就只能接受被时刻观察的命运。
就在他权衡利弊,准备屈辱地答应这只猫的“不平等条约”时,一股尖锐的情绪,毫无征兆地刺入了他的感知。
那不是爆炸现场那种混乱、庞大的恐慌集合体。这股情绪像一根冰冷的毒针,精准、持续,带着某种病态的韵律。是【恐惧】,纯粹到极致的【恐惧】。而且,它源自一个固定的方向,就在医院不远的地方。这股情绪的强度不算高,但它像一个坏掉的水龙头,在一滴一滴地、永不停歇地泄露着冰冷的绝望。
它在呼救。
林默的表情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怎么了?”苏晓晓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没什么。”林默收回心神,看向苏晓晓,眼神里多了一些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决断。“好,我答应你。但是,你不能干涉我,只能看。”
“成交!”苏晓晓爽快地伸出手。
林默迟疑了一下,和她握了握手。女孩的手温暖而有力。
送走了苏晓晓,林默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病房,精神上的消耗远比身体上的创伤更甚。那股被强行扭曲和放大的【恐惧】情绪,虽然是施加在别人身上,但作为管道的他,依然能感受到那股冰冷黏腻的余韵,像是冬天里没擦干的手,刺骨的寒意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
他刚在床沿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枕头下的手机就无声地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加密号码。
“喂?”林默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
那声音不带任何人类的温度,像两块干燥的冰块在摩擦,每个字都精准地砸在林默的耳膜上。
“聆听者,欢迎醒来。”
林默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这不是问候,是宣告。
“你……是谁?”他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干涩的音节。
“代号,观察者。”
电子音平铺直叙,毫无波澜。
“你在黑暗的森林里,点燃了一支火炬。”
林默握着电话的手心渗出冷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代号:聆听者。这是你在我们数据库里的新身份。”
“第一个测试。”
“医院四楼,肿瘤科。”
“一颗‘尖叫的种子’即将成熟。”
“在它被别人摘走前,去看看。”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
林默呆坐在床上,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观察者?聆听者?尖叫的种子?
每一个词都像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门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正想把这些信息理顺,病房门“笃笃笃”被敲响了。
苏晓晓那充满活力的脑袋探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笑得像只偷到腥的猫。
“林英雄,我给你带爱心鸡汤来啦!”
林默的社恐DNA瞬间开始报警。
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这个敏锐得不像话的女人。
“哎呀,别装睡了。”苏晓晓自来熟地走了进来,把保温桶往床头柜上重重一放。
一股混杂着【热情】、【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的情绪,像温暖的毛毯一样包裹过来。
林默被这股暖意和香味勾得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你看,身体是诚实的吧!”苏晓晓得意地扬了扬眉毛。
林默尴尬地接过碗,小口喝着鸡汤,精神却高度紧绷。
“对了,”苏晓晓状似无意地用勺子敲了敲碗沿,“你有没有听说过‘天演宗’?”
林默喝汤的动作一顿。
他抬起头,看到苏晓晓正紧紧地盯着他,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审视】的光芒。
他摇了摇头,决定装傻到底。
“没听过,是……什么新的偶像团体吗?”
苏晓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神里的锐利感消散不少,取而代代之的是一丝【无奈】。
“你这人真没劲。”她话锋一转,“算了,不逗你了。不过这医院最近不太平,尤其是四楼,我刚才上来的时候,感觉那里的空气跟冰柜似的,阴森森的。好多人都说晚上能听到哭声呢。”
她像是随口一提,但林默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这个苏晓晓,绝不只是个简单的Vlogger。她来这里,恐怕也是为了那颗“尖叫的种子”。
“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别的地方转转。”
苏晓晓挥了挥手,像一阵风似的又走了。
林默放下汤碗,那个电子音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耳边。
四楼,肿瘤科,尖叫的种子。
好奇心和危机感同时挠着他的心脏。
他不想惹麻烦,但更怕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犹豫片刻,他还是掀开被子,穿上拖鞋,悄悄溜出了病房。
四楼的空气和楼下截然不同。
消毒水的味道更重,还混杂着一种腐朽的沉闷感。
走廊里明明很安静,但林默的感知中,这里却是一片喧嚣的海洋。
【悲伤】、【绝望】、【麻木】、【恐惧】……
各种负面情绪像粘稠的液体,弥漫在空气中,让他每走一步都感到发自骨髓的压抑和沉重。
他很快就找到了源头。
在一间重症监护室的门口,两个男人正压低声音争执着。
一个穿着廉价西装,戴金丝眼镜,浑身散发着【贪婪】与【焦虑】。
另一个是满脸横肉的光头壮汉,脖子上的金链子在惨白的灯光下晃眼,他的情绪更直接——【暴躁】和【不耐烦】。
“还要等多久?那老东西到底死不死!”光头压着嗓子,语气凶狠。
“快了,快了,”西装男擦着额头的汗,“只要他断气前那股最强的【怨念】爆发,就能凝成‘怨息珠’,对‘天演宗’的大人来说,可是上好的材料!”
天演宗!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跳,躲在拐角,将自己的气息降到最低。
就在这时,病房内,一股浓烈到极致的【绝望】混杂着滔天的【憎恨】,轰然爆发!
那情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走廊。
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剧烈地闪烁起来。
西装男和光头的脸上同时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来了!”
光头一马当先,伸手就要去推门。
林-默的脑子飞速运转。
不能让他们进去。
硬拼?他现在虚弱得连走路都费劲。
他放弃了正面冲突的念头,将自己所有的精神力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向那两个男人。
他要找一个支点。
一个能撬动局面的支点。
光头的【暴躁】像一块顽石,坚不可摧。
但那个西装男……
林默的感知沉入西装男的情绪深处,穿透了表层的【贪婪】和【焦虑】,他“看”到了一丝隐藏极深的、对身旁光头壮汉的【恐惧】。
找到了!
林默眼中精光一闪。
他没有去碰那个凶神恶煞的光头,而是将自己全部的精神力,凝聚成一根看不见的针,精准地刺向了西装男心中的那一缕【恐惧】。
然后,猛地一挑!
“啊——!”
西装男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后退,惊恐万状地指着身边的光头。
“别……别过来!怪物!你这个怪物!”
光头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搞懵了:“你他妈发什么神经!”
然而,在西装男的视野里,眼前的光头壮汉已经不再是人形。
他的身体正在融化,皮肤下涌动着无数蛆虫,七窍流淌出黑色的脓血,正伸出利爪,狞笑着朝自己扑来。
那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梦魇。
“别杀我!别杀我!”
西装男崩溃了,手脚并用地向后爬,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光头壮汉被他这副丑态激怒,刚想上前抓住他,却发现西装男眼中那股极致的【恐惧】情绪,像是病毒一样,顺着他的目光,瞬间感染了自己!
刹那间,光头壮汉浑身一僵。
眼前的走廊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童年时被锁进去、差点饿死的漆黑地窖。
“不……不……”
他抱着头,发出野兽般的哀嚎,在地上疯狂地翻滚,精神彻底被自己的心魔击溃。
林默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如纸。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自己撬动他人情绪的能力,究竟是怎样一种……
可怕,又迷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