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泥浆仿佛还在滋滋冒泡,热气混合着焦糊、土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味儿(绝对是那黑色闪电的锅),在稀薄的晨光里蒸腾出一股子怪异的“战后硝烟”感。
咱们的刘老头,此刻窝在泥坑边上,那造型,简直是“我是谁?我在哪?我咋糊了?”的灵魂三连表情包实体化。他像个被一键重置出厂的老爷钟,脑子里的零件稀里哗啦响着就是拼不出完整记忆。茫然的小眼神滴溜溜转,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最后定格在被人从泥里挖出来、搁在临时拆的门板上、浑身“包浆”的巧儿身上——那眼神,比看见自家菜地一夜之间全长成了黄金还震撼。
胖婶的眼泪就跟拧开的水龙头似的,哗哗的止不住,一边拿粗壮的胳膊抹眼泪,一边用比她胳膊还粗的嗓门咋呼:“哎呦我滴个老天爷!老刘头!你可算醒过神儿了!刚才那个凶神恶煞的劲儿哟,眼珠子绿得跟坟地里的鬼火儿似的!要不是咱们巧丫头拼着骨头散架跟你干仗,这会儿你早把半个刘家湾都拆了拌泥巴喂王八啦!”
“中……中邪?”刘老头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铁锅,艰难地挤出俩字。他试图抬胳膊比划一下,“我…我就记得…好像去茅房来着…接着浑身一激灵…像是谁给我灌了一肚子冰渣子…再然后…就…一锅浆糊了……”他一脸诚恳又糊涂,仿佛在回忆昨晚喝断片的糗事。
“啥玩意儿?!茅房里激灵了一下,你就变‘活阎王PLUS’啦?”张三在旁边急得直跺脚,踩起一片泥点子,“泥巴蟒!三!条!比磨盘还粗!您老人家拿手那么一呼啦,差点把巧儿活吞了!还有最后那一下!”张三说着猛地踮起脚尖,仰头望天,模仿着召唤天雷的姿态,手指头差点戳到旁边的李四,“那闪电!黑的!黢黑黢黑!轰隆隆就劈下来了!吓得我差点尿裤子!这都是您老的活儿计!您真不记得啦?”
刘老头的眼睛和嘴巴同步表演“震惊三连”——瞪得溜圆、张得老大、下巴壳子哆嗦着快要脱臼:“这……这……这是我干的?我老刘头一辈子就会薅个地皮、骂个街……啥时候有这神仙本事了?”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巴、此刻还有点微微发红(像是被微火烘烤过)的手掌,活像在看外星生物的手。
目光再次转向门板上的巧儿。巧丫头这会儿正好幽幽睁开一条缝,眼神虚浮,活像刚被十级台风吹过的小破船帆。
“巧……巧丫头……”刘老头喉头滚动,那愧疚简直要从脸上滴下泥水,“叔对不住你……叔真不是个东西……这……”他想忏悔,愣是找不出词了,急得脑门上汗珠混着泥汤往下淌。
巧儿扯了扯嘴角,一个气若游丝但“核弹级”杀伤力的白眼翻向天空(主要是没力气扭头看刘老头),从牙缝里、用尽吃奶的劲儿挤出一句话,每个字都带着颤音:“算……账……这事儿……先……记账上……利息……按天滚……等姑奶奶……能下地……再聊……”说完眼皮一耷拉,一副“现在不约,债主请保持安静”的欠揍模样。
李四的关注点终于从惊悚回忆转移,他挠着三天没洗油光锃亮的脑袋,小眼睛死死盯住躺在不远的泥地里、此刻显得格外低调的功臣:
“哎,我说老少爷们儿,你们说……那棒槌到底是啥路数?”
这一嗓子,瞬间把刘家湾“战后复盘分析会”的焦点给转移了。
众人目光“唰”地汇聚在那根乌木棒槌上。它静静地躺在那儿,原本乌油油的身子此刻布满了蜘蛛网似的龟裂纹路,最顶端的槌头似乎缩小了一圈(也许是错觉?),原本木头的黝黑,此刻透着一股子被火燎过的焦褐,模样比刚从炉膛扒拉出来的柴火棍还惨几分。
“啧啧啧……”齐油瓶这个全村出了名的“手欠”,一个箭步凑过去,那步子轻巧得活像怕踩醒熟睡的雷公。他没敢直接上手,伸出沾满干泥的鞋尖,极其谨慎地用脚尖碰了碰棒槌杆儿,然后触电般缩回来,仿佛那玩意儿下一刻就能原地化形变成一条黑龙。
“嘶……烫脚?”齐油瓶呲牙咧嘴(其实根本没烫,纯心理作用),“看着要碎不碎的……可就这么个差点碎成渣的玩意儿,硬生生扛住了那要命的黑闪电?!奶奶的,这要不是祖宗坟头冒青烟显灵赐下的护身宝器,我齐字倒着写!”
旁边好凑热闹的林赖子也挤过来,半蹲着,眯起他那双常年带着宿醉的浑浊小眼,像是要用意念把这棒槌看透。
“上古神器……”林赖子语气深沉,带着十二分的神秘感,仿佛在念某种古老咒语,“我看像!传说雷劈木百年成精,万中无一!没准儿就是深埋地下几百年的雷劈老乌木,被咱们巧儿福星高照,当柴火棍子给捡了回来!这得是多大的福报啊!”他越说越来劲,唾沫星子随着激动乱飞。
巧儿虽然眼皮子重如千斤,耳朵却支棱着。听着齐油瓶那蹩脚的“考古”,林赖子神神叨叨的“神器论”,她内心的小人儿已经做了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全旋加原地鲤鱼打挺外加一串白眼连发:
‘上古神器?护身宝器?雷劈精?呸呸呸!姑奶奶捡它的时候,它就在隔壁村王屠户后院当顶门杠呢!还被野狗撒过尿!要不是嫌它沉实在没趁手家伙……哎呦我的老腰…不过话说回来,是挺邪乎……回头就算这祖宗散架了,也得把碎渣渣全收藏起来!没准能卖高价……不不不,防身要紧!先研究透了再说!’
这边厢,“古董鉴定暨神话传说研讨会”正开得热烈,那边厢,蹲在刘老头旁边的王二麻子突然像见了鬼一样,手指头颤巍巍地指向老刘头的胸口:“快看!看老刘头!他!他还冒烟呢!”
众人目光再次聚焦刘老头。可不是嘛!就在刘老头那件被泥浆和不明力量摧残得破破烂烂的粗布褂子领口附近,好几缕极其微弱、但清晰可见的青灰色烟雾,正顽强地向上飘散,如同灶膛里刚熄灭、尚有余温的柴禾。
刘老头自己也懵逼了,低头一看,吓得“哎哟”一声,赶紧伸出蒲扇似的手掌,在胸口上、胳膊上一通毫无章法地胡乱拍打,“噗噗噗”声不绝于耳。
“哎!我滴娘诶!这……这还带自带‘仙气’的?!烤红薯味儿!”刘老头哭丧着脸,嗅着自己身上那股混合了焦糊味和土腥气的独特“体香”,表情比吃了黄连还苦,“我这把老骨头,平时喝个凉水都塞牙缝的主儿,今天真是倒了血霉了!”
“哈哈哈!”胖婶看着刘老头那副手忙脚乱拍打自己“仙气”的滑稽样,眼泪没干呢,又忍不住笑喷了,“咋?刚才跟电母她表弟借了电劈人,这会儿跟火神他小姨子借了火烤自个儿?没把你烤成老腊肉算菩萨保佑喽!那会儿电光火石‘夸嚓’一亮!你跟巧丫头俩人就跟被丢进八卦炉里转了一圈似的!噗噗冒光!光没了就呲呲冒烟!哎呦喂,可把我这把老心肝吓哆嗦了!”
刘老头听了这话,拍打得更急了,恨不得跳进旁边的水坑里。那表情,混合着惊恐、后怕、委屈和一种“我是谁?我还是老刘头吗?”的深度怀疑人生。
‘造孽啊造孽!啥阎王电母火神……我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农民……虽然脾气是臭点……也不至于招这么些狠玩意儿吧?’
巧儿躺在硬邦邦的门板上,听着胖婶大呼小叫的解说词(还自带音效),感受着骨头缝里的酸痛,再看看老刘头那副“人间迷惑行为大赏”的表演,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又忍不住想笑。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的(累的)、甜的(死里逃生)、苦的(浑身疼)、辣的(怒火未消)、咸的(想哭)。
‘这叫什么事儿?姑奶奶今天……简直是顶配版泥里打滚儿、外加雷电人肉烧烤体验套餐!等我缓过这口气……非得让这鬼地方,换个……换个……换个连阎王爷都不敢随便串门儿的规矩!’
村民们七嘴八舌一合计:这二位“活宝”,一个是被动“触电体”,一个是主动“引雷体”,都糊了巴涂的,搁这泥汤地里肯定不行,得挪窝!
几个人小心翼翼抬起门板上的“泥塑巧儿”,仿佛抬着一件刚出土的国宝级唐三彩,还是个残次品。
“哎哟!哎哟喂!轻……轻点轻点!本姑奶奶的骨头架子……它不是你家搭草棚的木头棍子……轻拿轻放懂不懂!”巧儿随着门板的颠簸,感觉身体像个劣质布娃娃被人撕扯着,每一寸关节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另一批人则半拖半扶,把还在努力拍打身上最后一缕“仙气”的刘老头弄起来,他嘴里还唉声叹气嘀咕着:“慢着点……我这把老骨头……感觉跟刚从大车上颠下来的碎零件似的……”
总算把俩“伤员”弄进了刘老头那间阴暗逼仄的小土屋。屋里弥漫着一股经年累月的陈旧霉味和烟袋油子味儿,跟院里的硝烟焦糊味儿一混合,嗯…真提神醒脑!
胖婶是个行动派,旋风似的从水缸里舀了一盆凉水,捞起一块看着饱经沧桑的破布头,就要往巧儿那张糊得亲妈都认不出来的脸上招呼。
“别!婶儿……停!”巧儿用尽洪荒之力(其实也就是蚊子哼哼的力气)出声阻止,“这……这可是‘战斗勋章’!新式‘迷彩妆’!先……先让我……歇会儿……我这脸……它暂时不想见水……”其实她是真没力气了,连抬个眼皮都费劲,更别说洗脸。
胖婶看着巧儿那“铁了心要当泥猴”的坚定表情,哭笑不得地放下了破布头:“行行行,姑奶奶您歇着!睡醒了咱用香胰子好好洗洗!”
另一边,刘老头瘫在自家那张摇摇欲坠的竹板床上,还在那进行深刻的灵魂拷问:“造孽啊……祖宗显灵了也没这么显的吧……我这到底是走了什么阴沟运撞上这么个阎王亲戚……”他一边念叨,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头戳了戳自己发红的皮肤,疼得龇牙咧嘴,“这……这算工伤不?能有补助不?”
巧儿闭着眼睛装死,听到刘老头的碎碎念,内心自动弹幕飘过:
‘切!工伤?没让你赔姑奶奶的精神损失费外加新衣裳钱就不错了!平时看你趾高气扬剥削乡亲那劲儿挺足,活该被‘鬼上身’!不过……那东西到底哪儿来的?附身这么准?专挑这老倔驴?邪门……往后可得把门口桃树枝子换成带刺的……’
等热心又八卦的村民们把能说的话都说尽了,再三确认俩“活宝”暂时没有原地升天的迹象后,才一步三回头地、带着满肚子的奇幻故事和满身的泥点子离开了刘老头的破屋。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刘老头压抑的哼哼声和巧儿逐渐绵长的呼吸。
就在这万籁俱寂,巧儿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沉到脚底板,马上就要与周公他儿子斗地主的时候——
一个带着颤抖、犹犹豫豫、仿佛怕惊动了什么的声音,从对面竹板床的方向,如同被掐住脖子的耗子般,微弱地飘了过来:
“巧…巧丫头啊?真…真睡着了?叔这心里头……总觉着……七上八下的……”
他喘了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那句最挠心的话问出来:
“你……你说……这邪门事儿……它就真……这么……完了?”那语气,充满了后怕和不确定,仿佛随时准备从床上滚下来躲到床底下去。
巧儿连眼睛都懒得睁,嘴唇蠕动了几下,发出的声音含混得如同梦呓:
“谁……谁特么……知道呢……”
她极费力地吸了一口气,终于把后半句带着血腥味的狠话(虽然是躺着说的)吐了出来:
“…老刘头…等姑奶奶……睡醒……”
她顿住,仿佛在积攒最后的宇宙能量,然后掷地有声(其实是气若游丝地蹦出三个字):
“…再…算…账…”
最后一个“账”字刚落地,她脑袋一歪,彻底陷入了婴儿般的沉睡(前提是婴儿能累成她这个熊样)。
屋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竹板床上的刘老头,听着那边均匀(且带着轻微打鼾)的呼吸声,再看看自己身上若有若无似乎还在冒的小烟儿,又摸了摸依旧滚烫的皮肤。窗外天色灰蒙蒙的,院子里的泥坑还在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他默默地、极其缓慢地把自己裹进了那条同样充满岁月痕迹、带着独特“老刘头味儿”的薄被子里,只露个长着几根稀疏白发的头顶在外面,像只受惊过度把自己埋进沙土的……老秃鹫。
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这丫头睡醒了要算账……我的鸡……我的粮缸……我的酒坛子……还留得住不?’
院子里,泥浆初凝,水洼倒映着灰暗的天空。
那根身负无数道龟裂、顶端焦糊的乌木棒槌,静静躺在泥地上。
一阵微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在它周围打了个旋儿。
棒槌纹丝不动。
一丝极淡、淡到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黑气,仿佛不甘心般,从那最深的一道裂纹中幽幽逸散,又在阳光下(确切说是天光下)瞬间消散无踪。
仿佛,那只是光影制造的错觉。
躺在屋里的巧儿,在沉睡中毫无知觉地蜷了蜷身子。骨头缝里的酸痛还在顽固地抗议。那场泥塘里荒谬绝伦又惊心动魄的“闹剧”,似乎真的落幕了?可巧儿心底那片模糊的第六感雷达上,一个微弱的信号灯,顽强地闪烁着:
——信号来源:那根暂时裂了、但没完全废的棒槌。
——信号内容:前方路况复杂,请系好安全带。刘家湾站到了,下一站,未知旋涡站……请乘客做好准备,欢迎开启您的……奇幻(或者惊悚?)乡村新生活!
刘老头在被窝里小小地哆嗦了一下,总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完?还是……未完待续?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