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在黑水河上漂了三日,两岸景致从荒坟遍野渐变为青竹连绵。阿蛮说再行半日,便能看见铸剑阁的「万剑碑林」。
林渊靠在船头,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三天来,他胸口的黑伤非但没好,反而沿着经脉蔓延至锁骨,每次运转灵力,都能听见无数冤魂在体内嘶吼。
「喂,别瞎琢磨了,」阿蛮抛来个水囊,「到了铸剑阁,用问心炉的圣火一烤,什么阴邪之气都得玩完。」
林渊接过水囊,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你天天炼剑,不疼吗?」
「疼?」阿蛮扬起手,展示手背上交错的疤痕,「铸剑师的荣耀,就刻在这些伤口里。再说了,」她神秘兮兮地凑近,「我这玄铁母可是要炼本命灵器的,将来准能成为内门大师姐!」
她怀中的玄铁母此刻呈暗紫色,表面流动着金属光泽,隐约有风雷之声从内部传来。林渊总觉得这铁锭透着股邪性,尤其每当镇魂铃靠近时,玄铁母便会发出低沉的嗡鸣。
「这铁……好像有灵。」林渊皱眉道。
「废话!」阿蛮白了他一眼,「玄铁母乃天外陨铁核心,百年才能凝结巴掌大一块,当然有灵性!不过说也奇怪,」她托着下巴打量铁锭,「自从遇上你,它就老是发烫,好像……好像很喜欢你体内的鬼气?」
林渊心中一凛。他体内的幽冥鬼脉本是至阴至邪之物,寻常灵器避之不及,这玄铁母却反而亲近?
就在此时,船底突然传来「咔嚓」脆响,仿佛木板被什么东西啃食。阿蛮脸色骤变,掀开船板——只见船底密密麻麻爬满了铁甲虫,正用锯齿状的口器疯狂噬咬船骨!
「是万蛊门的『蚀金虫』!」阿蛮惊怒交加,掏出铜葫芦倒出一把铁砂,「这些混蛋,居然追到这里来了!」
铁砂遇风即涨,化作一张铁网罩向虫群。但蚀金虫数量太多,前赴后继地扑上来,铁网瞬间被啃出无数破洞。
林渊握紧镇魂铃,却听见阿蛮大喊:「别用你的鬼气!蚀金虫最爱阴邪之力,会越引越多的!」
话音未落,水面突然翻涌,一条三丈长的黑影破水而出!那东西形似巨蟒,却覆盖着金属鳞片,七窍中流出绿色粘液,正是铁甲虫的母体「玄金蚺」!
「不好!是化形妖兽!」阿蛮掏出锈铁剑,却被玄金蚺一尾巴扫中,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桅杆上咳血。
林渊见状,再也顾不上阿蛮的警告,将镇魂铃按在船板上:「借我一用!」
铃铛爆发出幽暗光芒,船底的蚀金虫突然躁动起来,竟舍弃船骨,转而扑向玄金蚺!玄金蚺发出痛苦的嘶吼,身上的鳞片被虫群啃得火星四溅。
「这是……以阴引阴?」阿蛮捂着胸口爬起来,眼中满是震惊。林渊的做法看似饮鸩止渴,却巧妙利用了蚀金虫对更强阴邪气息的本能。
林渊只觉脑中剧痛,无数鬼影在眼前闪现。他强撑着精神,操控镇魂铃引导虫群,每多维持一刻,体内的鬼脉就越活跃。
「就是现在!」阿蛮看准时机,将玄铁母抛向空中,双手结出复杂印诀,「天地为炉,万物为铜——炼!」
玄铁母化作一团金水,如流星般砸向玄金蚺的七寸!妖兽发出凄厉的咆哮,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激起的浪花将乌篷船掀得左右摇摆。
蚀金虫失去母体,瞬间变得狂躁,竟转头扑向林渊!
「小渊!」阿蛮惊呼,想扔出铁砂却已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林渊胸口的黑伤突然爆发出强光!一道由无数冤魂组成的盾牌凭空出现,将蚀金虫挡在三尺之外。那些虫子撞在魂盾上,竟化作缕缕青烟消散。
「这是……天煞命格的被动防御?」阿蛮看得目瞪口呆。她曾在宗门典籍上见过记载,天煞孤星逢凶化吉时,会引动天地间的游离怨魂护主。
林渊喘着粗气,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碎了。他低头看向胸口,黑伤竟消退了少许,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淡金色的纹路,形状酷似老瞎子尸体上的符文。
「船……船要沉了!」阿蛮的叫声拉回他的思绪。乌篷船底部已被啃出大洞,河水疯狂涌入。
两人勉强游到岸边,看着沉下去的船和玄金蚺的尸体,都是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
「算你厉害,」阿蛮拍了拍林渊肩膀,「不过这下玄铁母也耗尽了灵力,得重新温养。」她捡起半块凝结的玄铁,突然咦了一声,「你看!」
林渊凑近一看,只见玄铁断面上竟刻着一行小字:「阴阳轮转,血祭诸天」。字体古朴诡异,像是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
「这是……万蛊门的密文?」阿蛮脸色凝重,「他们为什么要在玄铁母里刻这种话?」
林渊心中咯噔一下。血祭诸天,难道和他的天煞命格有关?
就在此时,远处竹林传来悠扬的剑鸣。阿蛮眼睛一亮:「是万剑碑林的『问心剑』!我们到了!」
两人循着剑鸣穿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漫山遍野插满了锈剑,每柄剑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剑气纵横交错,形成一道天然屏障。
「这就是铸剑阁的第一道关隘,」阿蛮解释道,「每柄问心剑都对应一位已故的铸剑大师,只有心怀赤诚者才能通过。」
她说着,率先走进碑林。那些锈剑突然发出嗡鸣,剑气如潮水般涌来,却在触碰到她时自动分开。
林渊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刚踏入碑林,无数剑影便劈头盖脸砸下,每一道都带着凌厉的剑意,仿佛在质问他的本心。
「你是何人?」
「所为何来?」
「心中可藏邪念?」
声音在脑海中回荡,林渊只觉头痛欲裂,体内的鬼脉又开始躁动。镇魂铃剧烈摇晃,似乎要挣脱他的控制。
「别抗拒!」阿蛮在前方大喊,「用心感受剑的问心!」
林渊咬紧牙关,强行压下鬼脉,试着去理解那些剑意。他想起老瞎子的死,想起太清宫的追杀,想起自己身负的天煞命格……
「我叫林渊,」他在心中默念,「来自乱葬岗,为镇鬼脉而来。我……不想害人。」
话音落下,眼前的剑影突然一滞,随即纷纷退去。林渊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已穿过碑林,来到一座气势恢宏的山门之前。
山门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铁匾,上书「铸剑阁」三个古朴大字,每个字都像是用万钧巨锤凿出来的,透着一股凛然剑意。
门口站着两名持剑弟子,看见阿蛮,立刻拱手道:「阿蛮师妹,你可算回来了,姜师兄都快急疯了!」
阿蛮吐了吐舌头,指着林渊道:「快带我去见师兄,这位可是……」
她话未说完,山门内突然传来一声怒喝:「阿蛮!你可知罪!」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色劲装的青年快步走来,腰间悬着一柄流光溢彩的长剑。他面容俊朗,眼神却冷得像冰,尤其是看到林渊时,瞳孔骤然收缩。
「姜师兄!」阿蛮连忙上前,「你听我解释,他不是……」
「不是什么?」姜姓青年打断她,目光如剑刺向林渊,「不是身负幽冥鬼脉的天煞孤星?不是害死太清宫弟子的邪修?」
林渊心中一沉。看来太清宫的人已经来过了。
阿蛮急道:「师兄,他是被冤枉的!而且他体内的鬼脉……」
「住口!」姜姓青年猛地拔出长剑,剑尖直指林渊眉心,「铸剑阁乃正道圣地,岂容鬼修玷污?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斩了你这祸根!」
剑光一闪,凛冽的杀意瞬间锁定林渊。他能感觉到,这姜师兄的修为远在之前的太清宫修士之上,已是金丹后期!
阿蛮吓得脸色惨白,想挡在林渊身前,却被姜姓青年用灵力震开。
林渊握紧镇魂铃,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难道刚到铸剑阁,就要死在这里吗?
就在此时,他胸口的淡金纹路突然发烫,老瞎子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去找姓姜的……」
「等等!」林渊猛地抬头,看向姜姓青年,「你可是姓姜?」
姜姓青年动作一滞,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怎么知道?」
「老瞎子让我来找你!」林渊急切地说,「他说……他说你知道阴阳轮的秘密!」
「老瞎子?」姜姓青年脸色剧变,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你是说……『鬼手』陆判?」
林渊愣住了。老瞎子从未说过自己的名字。
姜姓青年盯着他看了良久,突然收起长剑,语气复杂地说:「跟我来。有些事,你必须知道。」
阿蛮惊讶地看着两人,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林渊跟着姜姓青年走进山门,阿蛮连忙跟在后面。穿过层层殿宇,他们来到一座偏僻的院落,院中只有一座简陋的木屋。
姜姓青年推开门,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石桌和几个蒲团。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画中之人正是老瞎子,只是年轻时的他双目健全,眼神锐利如鹰。
「师父……」姜姓青年对着画像恭敬一拜,转身看向林渊,「你果然是师父当年救下的那个孩子。」
林渊如遭雷击:「老瞎子……是你师父?」
「正是,」姜姓青年叹了口气,「师父原名陆判,曾是铸剑阁最出色的炼器大师,五十年前因触犯门规被逐出师门,从此隐居乱葬岗。」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渊脖颈的镇魂铃上:「师父临走前留下遗言,说若有一天,带着阴阳轮残片的孩子来找我,便将这个交给他。」
说着,姜姓青年从怀中掏出一个古朴的木盒,递给林渊。
林渊颤抖着打开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一块漆黑的令牌,上面刻着半轮阴阳鱼,正是镇魂铃上缺失的那一半!
「这是……阴阳轮的另一半?」阿蛮惊呼出声。
姜姓青年点点头,神色凝重:「阴阳轮乃上古神器,能沟通阴阳两界。师父说,持有阴阳轮者,便是『天煞孤星』的转世,注定要经历灭世之灾。」
他看向林渊,眼中带着一丝怜悯:「而你,林渊,就是这一代的天煞孤星。」
林渊只觉天旋地转,手中的令牌仿佛有千斤重。天煞孤星,阴阳轮,老瞎子的真实身份……无数信息涌入脑海,让他一时无法消化。
「那问心炉……」他艰难地开口,「真的能镇住我的鬼脉吗?」
姜姓青年摇头:「问心炉只能暂时压制阴邪之气,却无法改变你的命格。要想彻底摆脱天煞孤星的宿命,只有一个办法——」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如雷:
「找到完整的阴阳轮,然后……」
「血祭诸天。」
林渊猛地抬头,正看见姜姓青年眼中一闪而过的诡异红光,而他手中的玄铁母残片,此刻正与阴阳轮令牌遥相呼应,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
铸剑阁的天空,不知何时已被乌云笼罩,万剑碑林的剑鸣,也变得凄厉起来。
一场席卷三界的浩劫,似乎正从这个偏僻的院落开始,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