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变成记忆的倒影,日子只觉渐渐远去,回味起来只得拿这零碎的几片,再织起美妙的画面。
这是两千年以后的事,李三已经二十四五岁,本应该是学成归来的年纪,却也做了十几年的农活。他是家里的老四,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说着去外省少林寺学武功的大哥,整天打鸟追野兔的二哥都已成婚,后来姐姐也嫁到了其他地方。原本他也算家里读书的苗子,哥哥姐姐小学没毕业就入了田地,他却是混到了初中。
那时坝子里的人总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刁民去到了坝子里却是任人玩弄着。他刚去的时候胆子小话也少,就没能和那坝子里的小孩称兄道弟,渐渐的胆子大的小孩开始来数落他。不久后开始征收着他的零花钱,没钱给了便会叫他去老师办公室门口捡那短小的已经烧的糊涂的“小春城”,要是心情不好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慢慢光阴皮肉之苦便是更多的享受,最后他在一个星期三逃离了这种享受,求学之路就此终结,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成形了。
李三照常从床上跳下,鸡圈里传来几阵的闲话。今天该去帮二哥家收麦子,他拿着油黑的刮胡刀稀稀疏疏地刮掉刚长出来的胡子,对着那泛黄的镜子照了照,像了个人样。穿上灰色粗布外套,提起一只布鞋来套进脚去,另一只脚伸进鞋嘴里。没套牢,起身就踩扁了鞋的嘴巴,他稍稍抬起脚来,食指往里一插一勾,还没等站稳便跨出门去。顺手将门旁挂着的黑色鸭舌帽搂在怀里,扶扶正正,拿着笼头奔着马圈去了。
不多时他便回来,身后跟着黑色马儿,尾巴左右横甩,拿着茂盛的都快托到地上的尾毛挠着痒痒,眨巴的眼睛仿佛还没睡够。李三顾不得那么多,只管将马鞍和垛子往它身上甩,又将镰刀伸进背箩,抄起来贴到背上。马儿驮了十几年,也没觉着这身装备怎的,上了年纪走路变得沉稳,这白净的脸牵着它还是稍显稚嫩。一路上咯吱咯吱的响着,他从这山村气息中过了一家又一家的门口,终是寻到二哥家来。
刚进院子一只火红的公鸡拦住去路,一声不吭单脚站着。像个翘着二郎腿的大爷,又隐隐觉着要想过此路得留下买路财。见着这人不识礼数都快踩到身上,才灰溜溜的滚开。随后听到画眉的啼叫,定眼旁边的斑鸠在那里浓蜜着。不知谁家的鸡圈,传出来几阵的打斗,几声的惨叫。他顺着院子里堆叠着的台阶看去,在这十几阶之上才看到这一排的土木结构房屋。总体分成了三份,最右边是大哥家,中间分给父母,最左边是二哥家。这是新盖的大院,他和父母还住在之前的老房子里。最右边的开始传出声来,是大哥家的两个儿子。
都是留的短头发,前面穿黄色毛线衣黑裤子的是大儿子,后面灰色背心黑裤子的是小儿子。他们看到牵着马的他,连声叫着“三叔”,他应下。小儿子接问:“三叔要克(去)整哪样(干什么)?”他应声答着:“克帮你二叔割(割方言音同国,轻声)麦子。”左边来了一阵马蹄声,二哥笑着叫唤:“走,克我家地里捡鸟蛋克。”两个孩子开心的快跳起来,嘴里一个劲重复着:“走,克捡蛋,走,走,走……”说着便一人一双的拿来钉钉鞋换上,大儿子先从台阶上跳落到院里,小儿子紧随其后。他看着这兴奋的脸蛋,招呼着:“克拿个帽子戴着,等哈太阳晒。”小儿子回去拿个蓝色小帽戴着,大儿子拿着他爹的草帽戴上,一起又向着二哥家这边走来。这时身后传出一声尖锐,是大嫂的声音:“两个山猫驴吃呢,今天你们敢克(去),老子帮你们呢脚杆打断掉。”大哥从屋里出来,两个小孩神色异样,只是乞求的眼神看向大哥,大哥淡淡说句:“他们想克让他们克。”两个小孩才露出开心,大嫂尽量扭曲着脸用眼睛斜斜地瞪着大哥说:“你也跟他们克(去)嘛!”阴沉着脸碎碎地嚼着些什么回了屋。
二哥二嫂拉来两匹马,马鞍和垛子穿好,便去收拾镰刀和背箩。二哥家堂屋里这才有了动静,两个六七岁小女孩走出来。二哥结婚早,两女儿比大哥家儿子都年长,但还是妹妹。她们两手都提着瓶1.5L装满水的饮料瓶,歪歪扭扭地下台阶来把水都丢到二哥的背箩里,嘴里叫着“三叔”,他也应下,顺手拿起两瓶丢进自己背箩。二嫂吩咐着大女儿,让她带妹妹在家里,等差不多十点半就做饭,把饭先煮了,肉切不了就先不做,等她回来。
出发前的准备终于结束,二哥二嫂背着背箩一人一马在前面开路,他带着两个孩子跟在后面。太阳还没晒出来,只看到这山沟沟里益满了白色雾气。从最下面河流慢慢升起,再爬到山腰,最后向着天空蒸腾。雾气腾腾的场景是常有的,太阳出来之前都会重复两三次,阴雨天更是壮观。他跟着两个孩子讲着一些故事,脸旁还能感觉着这露气的凉爽。
他们一条曲曲折折的线里晃出这翠绿的山村,偶然回头看看,只见这弯弯曲曲的路庞着,他想这应该就是歌里常唱着的山路十八弯。对面山上庞着的便是去坝子城里的路,是全村人用着钢钎锄头挖出来的,只有一米来宽。摩托车是能走的,但车就不行了。村里现有着两三辆的摩托车,大多数人还是过着人背马驮的日子,换句话说是交通靠走通讯靠吼了。他和孩子一路上谈天说地,不时会有二哥插嘴,配上林子里的鸟鸣,一路上好是热闹。二十分钟左右他牵着马来到山顶,太阳已经把几个山头照的灿亮,再回头看到半山腰的村子暗淡了些。终是没有功夫感慨,他们还得跟着这山顶走半个小时才到地里。路两旁地多了起来,每一块地里都是麦子的香。去往地里的人马多了起来,大的小的,新的旧的草帽在高高矮矮的头顶。离的近了也会呼出一声“克割麦子葛?”“是呢(的)”,路上也会惊起鸟来,但麦地里的鸟总是成群结队。在忽远忽近的招呼声里,在脚步马蹄声中,人们都好似欢快起来,抢着先到了麦地里去,拿起镰刀开始展示。
他牵着马儿带着孩子到二哥家地头,相邻的地里就冒出两个头来,一个头顶着草帽,另一个却是用头巾裹着。他连忙道:“啊呦,你们来呢早呢嘛!”带草帽的回:“我们也是刚到呢。”他接过话来说:“你们家呢麦子长呢相当好。”带草帽的说:“今年呢还没得去年呢好呢!”说完就是哈哈一笑。他招呼着两小孩“你们克麦地里边捡蛋,冒帮麦子踩倒掉,倒掉呢不好割。”说完两个孩子就拿着帽子往地里去,这时二哥说:“跟在我们后边捡也行呢。”但孩子们都进麦地里,就往里走了去。他将马儿解脱出来,卸去身上的马鞍和垛子。马在这种日子里是只干得了体力活,现在却是它们摸鱼的时光。他牵着马走到地头一棵大树下面,这里有着些许的绿色,能吃个快餐的同时也能遮遮太阳。同行的马也牵到地头的树下,二哥把水藏在一个草堆里头,拿起镰刀便带着他去往麦地里,嘴里含糊着“我们从那边割着过来”他没回话,跟着二哥的屁股到了一头,双眼看了看麦子的干黄,便开始割了起来。
二哥家今年的麦子长势很好,麦粒都快撑爆,要从麦穗里蹦出来。这天气还只是二十四五度,但太阳一照,总感觉了皮肤的辣疼。他脱去了外衣,只留着黑色的背心,不久衣领和背沟就被汗水浸湿。他也确实知道了自己流汗,拿来一瓶水咕噜咕噜猛灌了几口,凉凉的水一通就到了胃里,所流经的地方都觉得激灵。放下水瓶,自然得拿起镰刀,他细细割着这些麦子,把割好的都捆成十公分左右的捆。想到他家的麦子没有二哥家这个长势和饱满,麦子还发绿的时候便招了蚜虫。时时看到些七星瓢虫爬在地头,小的有豌豆那么大,大的快有小手指头那么大。总是吃不了太多的,只能拿着毒药去喂了些。他打药还是晚了,加上今年地里没怎么加些羊粪,能长成收获已经很不容易,只能明年吸取了教训,把麦子种的好些。
风时时从山沟里上来,那林子里面莎莎响着呜呜叫着,远远就能看到风儿翻着树叶,露出片片的白。吹到麦地里,一层层地压着麦子,整齐的麦子团团散开又聚拢起来,微微弯腰的麦穗又站的笔直。风从他身边过来,吹散了汗水的蒸腾,瞬觉的冰凉也是畅快。太阳升得更高,在那位置一眼就能看完了这沟沟曲曲,满山的金黄里有着点点的动作,黑绿的树下躺着马儿。
麦捆也堆高了,这地里左一堆右一堆,地里的人还没觉着是回家的点,想尽量多割些摆好。他卖力地割着,没等到二哥二嫂的发话,自己停歇不得。他抬头看到两个黑黑的头,像是在这麦林里迷了方向,只用着“二叔,三叔”和“这点(里),这边”辨别着。他们慢慢靠近,好一会儿才从麦林里露出脑袋拽出身体来。一出现便要展示着他们的成果,小儿子蓝色帽子里有五六颗鹌鹑蛋,大儿子也在旁边喊叫着有六七颗。
大儿子觉得二哥和他的不信,便是嘴上的激动和脚上的快跑,要立刻让二哥和他看到。一个的不小心摔了下去,拿着草帽的手本能地缩了回去,却正好压在了胸前。他赶忙过去扶起,连声问着“给有事?”大儿子没回话,只是把草帽捧起来,把已经压扁的草帽慢慢扯开。只见里面一片的金黄,蛋壳和蛋黄都散匀摊在草帽里。大儿子看到这些便只是嚎啕,听不到了别人的哄,只是越哭越大声。他没办法了,先把草帽拿去用水洗洗,再拿回来。这时二嫂拿来了四个鹌鹑蛋,这是她一边割麦子一边捡的,她把蛋放到刚洗好的草帽里,嘴里重复着“好喽好喽,你也有喽,冒哭喽,冒哭喽。”大儿子这才慢慢歇息下来,脸上才露出了开心,他和二哥二嫂也笑成了一片。
二哥开口说:“休息一哈(会儿),等哈差不多回克喽。”他心想着上午的活算得是要结束,趁机恢复着精神。这快十分钟的时间里,二哥二嫂拿出些点心来分给大家吃着,他拿起个粑粑往嘴里嚼吧嚼吧,给小孩也挑两个。他把这个粑粑混着水咽下去,起身开始往那卸垛子的地方走。要回去的准备自然是把麦子绑上垛子,但把麦子都抱过来却是个大工程,把垛子扛到地里直接在地里装才算轻巧。二哥二嫂也把垛子扛来,去收拾着左一堆右一堆的麦子。这一堆堆的麦子慢慢聚拢架到垛子上,他把麦子几捆顺着放几捆又倒着放,几个眨眼的功夫垛子上的麦子就一米多高了。他想差不多了,再多待会指不定马都驮不动,甚至都抬不上马去。二嫂那里没弄好,他搭着手把垛子弄好,去地头的树下把马儿牵来。他和二哥把马给两孩子牵着,便去合力抬起二嫂弄的垛子。二嫂很快将马牵着往垛子下面钻过去,二哥家的马是有些高大的,他站的位置又有点下坡,只得把脚尖猛猛垫高,前后反复抬了几次才和马鞍契合。弄好了一匹后面自然也是这个招式,三两下的功夫三匹马都驮好了垛子。他说:“你家呢马太高喽,平时怕抬都抬不上克。”二嫂说:“平时我们克砍柴驮麦子,不借着些坡我跟本抬不上克。”他牵着马从地里往路上走,只见这马蹄深一脚浅一脚地陷在地里,感觉马儿有点着急一楞一楞地往前冲。
他抄起背箩往身上贴,跟着两孩子说:“你们呢蛋拿来我帮你们装着,等哈逛一跤又不得掉喽”,两个孩子都上交了蛋,还一个劲强调着这个是我的那个是你的。他拿来一把枯草往口袋里塞,再把那些鸟蛋放进去,孩子们看到自己的成果获得了安全才开开心心的在前面走。这马没驮东西时走得慢慢悠悠,这时却是想跑起来,总想冲上来踩脚后跟。回去的路上就这么几乎一路的小跑,跑的累了些马儿就停个一会儿,站在那里喘着粗气,那白气从两个鼻孔里喷出连续不断。跑跑停停,马蹄声回到了出发时的院子里,三两个人的把垛子卸下。马儿身上马鞍和垛子都卸了但还是直流汗水,鼻孔里还喷着白白的气。大嫂这时已经做好饭叫着两孩子回去吃饭,他将鸟蛋给了孩子,只见他们飞快跑回家里。他跟着二哥来到厨房,拿来水瓢舀起水就喝。回过身只见桌子上已经摆着水煮的苦菜,青椒炒腊肉和一盘炒鸡蛋煮西红柿。这些应该就是二哥大女儿的杰作了,扎着高马尾的大女儿走了进来,小女儿披着两个辫子也跳了进来。他开口说:“小红是真呢长大喽,现在都能做一桌子呢饭菜喽。”大女儿挠头笑说着:“随便做呢,做呢不好。”二嫂接过话去:“已经做呢不错喽,你爸爸连做这些呢本事都不得。”二哥没说什么,只是笑笑道:“做呢好呢。”说完便去取来碗筷盛饭,他接过二哥递来的饭,便坐下吃了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吃二哥大女儿做的饭,饭菜很香也有一顿的夸奖。农村的孩子总是小小的就要学着做饭,学着干农活,也不是特别的磨炼,却是生活所迫。碗筷叮当响着,苦的咸的也都品尝。饭饱后留下二嫂和大女儿收拾着,他趁着休息一会儿。
他拿个木凳坐在二哥家堂屋门口,看着对面的山发呆。瓦片屋檐下的燕子飞进飞出,有的在空中飞跑一圈又回来,有的只是出去站在电线上,有不停叽叽喳喳的,也有呆呆就这么站着的。他也是呆呆的,就像那些燕子,二哥他们弄出的一阵喧嚣正是那叽叽喳喳的样子。饱嗝打完,二哥招呼着去往地里。下午大哥家的孩子没跟着去了,二哥两个女儿还留在家里等着做饭。去路是和早上的一样,工作和早上一样,不一样的是他在割麦子时捡到了两个鹌鹑蛋。身躯也像这驮着麦子的马儿,能觉着疲惫。马儿还是一楞一楞往前冲,同回的人们少不了的叽叽喳喳。他却没太多的参与,只是想赶快把马儿牵回,完成了这白天的任务。路崎岖庞在山里,远处的天空却被泥泞的手抹了一抹,阳光照在上面显得昏沉了。麦地里的点点动作渐渐消失,山上安静下来,但却是别样的热闹。人们不忙活,鸟儿却是争着叫唤,仿佛这山林又回到手中的喜悦。回到村里,天暗淡下来,却不见得就是安静的夜。
把麦子卸下,二哥便弄起院子里的柴油机来。得趁着有个亮弄好,吃完饭就得用上。柴油机就在台阶前面,下面的长方形垫木把一台柴油机和打糠机架着,由几条皮带连接起来。院子不是水泥地,只是凹凹凸凸大至平整夯实的土地。二哥拿来一条口袋,拆开来围在打糠机的出料口。二哥叫着他来抱出一张红蓝白交替出现的塑料雨布,一人一边铺满大半个院子,做好这些便去吃饭。刚放下筷子,村子里已经有着柴油机的轰鸣,这是村里处理麦子的普遍方式,也不容见怪。他去把麦子抱来堆在机器前,堆的快有一人高才和二哥说着要先把马牵回去待会儿再来。二哥忙着加水加柴油,只是应了一声。
他牵着马回家,到马圈里,再弄着糠来喂马,仿佛都是瞬间的事情。现在不把马拉回来喂着,那就得等到晚上十一二点,那多少会误了明天马儿的精神。做完这些又往二哥家里来,远远的就听到柴油机的轰鸣。到院子看到了二哥两个女儿抱着一捆捆的麦子在机器前堆着,二哥拿起一捆往打糠机里塞着,拿出来看看觉着还有麦子又塞进去,再看看才丢到一边。二嫂在打糠机前一两米的地方,拿着个大竹扫把快速将麦子和碎麦杆分离。他快步走过去,跟着两个女儿招呼着“你们克玩克,我来抱”,说着开始把成捆的麦子抱到柴油机旁堆着。他看了看,在台阶上门口看到把扫帚,便去拿来。他拿起扫把看着旁边堆着的洋芋,顺手拿着几个。回到院子里,他把这土豆放到柴油机的水箱注水口里,翻腾的水不多时便能煮熟。就这样第一道工序里将麦粒分离就用了两个小时,二哥将机器停下。他和二嫂收拢着麦子,二哥又叫着他去把风箱抬出来放在一边。他去看看之前放的土豆,都有些蜕皮的迹象,拿出来给着二哥两个女儿。这时大哥两个洗完脚的儿子见有吃的跑了过来,他问着:“你们呢鸟蛋给吃掉喽?没吃么拿来这点煮。”递给他们一人一个的土豆才跑回去拿蛋。他们拿帽子盛着来,他接过放到了注水口里。估计还得耽误一会儿,等会能打糠的时候就能煮熟。
二哥把打糠机围着的袋子取下,去屋里拿出来一个长长的白色布袋,前后都开着口。拿着一端套在打糠机出口,另一端就拿着随便打了个结。二嫂背来一个背箩,这里面都是用拆开的袋子贴身缝好的。二嫂说:“待哈你就帮着背糠,我这儿拿风箱扇麦子。”他便应下,又开始忙活,把麦子收拢,麦杆也都聚到柴油机前,这一下就是一二十分钟。他去拿个筷子把柴油机注水口里的鸟蛋都夹出来,给四个孩子三三两两的分着。待到他们吃完大哥家的两小子也都回去睡觉,二嫂对着两女儿说:“你们也回克洗脚睡喽!”两个女儿才往堂屋走去。后面的任务才是艰巨的,二哥拿了个头巾裹在了脸上,颇有些武侠剧里的装扮。二嫂也拿出一块给他,他没想要,二嫂便塞到他手里留着话说:“灰呛得很,戴着总比不戴呢好。”他这才接受着这身装扮。
柴油机又嘶吼起来,把马力调大,麦杆子都变的稀碎。他拿背箩接着白色布筒里堆叠的麦糠,从里面挤出来又系上。背箩装满就蹲下身,套上背带挣扎着起来,往那堆糠的房子走。糠是堆在房子二楼,有着石头砌起的几节台阶,往后是悬空着延伸到二楼。背上压着的不是很重,免不了内心双脚的哆嗦,憋口气将糠送到。他往前拜了一拜又一拜,糠从背箩里滑落,多少滑到头上脖子里,浑身刺挠。这方法不行,下次应是先放下再倒。直到十一点半机器才停下来,村里的声音变得稀疏了。他放下背箩,扯开脸上的头巾,拍拍头上衣服上的糠灰。看见二哥裹过头巾的地方还有些肉色,头发眉毛都糊着一层糠灰,料想自己也是如此,边拍着灰道别。
回到家他从水壶里倒些水,洗洗漱漱泡了脚,跳回床上闭上眼睛。他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想起以前。姐姐也是这年纪就做饭给自己吃,哥哥带着自己到处弄些陷阱。干着了大人们的活,他才觉得自己长大了。这晚他想了很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去。明天的开始又是今天,就这么个把月,地里也收拾得差不多。村里陆续传出些风声,村长想召集大伙凑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