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如淬毒钢针,穿透陈浩单薄的粗布衣衫。他背靠嶙峋的火山岩剧烈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黑风岭特有的硫磺与血腥味,每一次呼气则在寒夜中凝成惨白的雾。怀中那株炎阳草隔着衣料传来灼人的热力,仿佛揣着一块烧红的炭。他颤抖着掏出灵草,赤红如火的叶片在月光下流转着岩浆般的光泽,边缘几点暗红粘稠的血迹却像丑陋的毒疮,玷污了这份纯净。指尖无意划过腰间,触到一柄冰冷坚硬的物件——那柄从无头矿工尸身旁拾起的血玉矿镐。镐身通体暗红,似凝固的污血,非金非玉的材质布满蛛网般的天然纹路,握柄处缠着浸透汗碱与煤灰的麻布,顶端镐尖深深刻着两个模糊小字「丙七」,如同烙在牲畜身上的屈辱印记,硌着他的掌心。
“血迹……必须抹掉!”陈浩瞳孔骤缩,心头警铃大作。他猛地撕下衣摆内衬,发狠地擦拭叶片上那几点刺目的暗红。粗布摩擦着晶莹的叶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就在布片彻底覆盖血珠的刹那——
嗡!!!
掌中的血玉矿镐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那些蛛网般的暗红纹路骤然迸发出妖异的血芒!一股冰冷、狂暴、充满绝望与不甘的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顺着掌心劳宫穴狠狠冲入他的脑海!
黑暗!粘稠如墨汁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所有感官!腐臭的霉味混合着铁锈气息直冲鼻腔,冰冷的石壁水珠滴落在脖颈,激起一阵寒颤。耳边是沉重铁链拖曳在石地上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陈浩惊骇地“看”到自己的视野变得低垂——一双骨节扭曲变形、布满紫黑鞭痕与冻疮的手映入“眼帘”!这不是他的手!这是……那个死去矿工的双眼!
“丙七!骨头够硬啊?三天了还不开窍?”一个沙哑凶戾的声音炸响,带着浓重的酒气。镶着铁皮的沉重靴底狠狠碾在“自己”的手指上!咔嚓!清晰的骨裂声伴随着撕裂灵魂的剧痛从指尖直冲大脑!陈浩几乎要惨叫出声,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被动承受着这非人的折磨。
“替仙师大人取株草,你娘就能活命!懂不懂?嗯?!”狱卒狰狞的面孔凑近,唾沫星子喷在脸上,“再敢磨蹭,老子现在就送那老不死的上路!”一张被揉得皱巴巴、边缘染着深褐色血迹的纸条被粗暴地塞进“自己”颤抖的手中。借着铁窗外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纸条上是用炭笔画出的简陋地图,歪歪扭扭地标注着三个字——「炎阳草」。
场景骤然切换!灼人的热浪如同实质的墙壁迎面拍来,硫磺的刺鼻气味呛得人无法呼吸。“视线”在狭窄灼热的岩缝间惊恐地移动、躲藏。前方,一头小山般的暗红蜥蜴盘踞在岩浆潭边,厚重的鳞甲反射着洞窟深处地火的红光,熔金色的竖瞳如同两潭翻滚的熔岩,冰冷地扫视着四周。它身后不远处,几株赤红如血的灵草在热浪中轻轻摇曳,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一只沾满煤灰、伤痕累累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伸向最近的那株赤红……
指尖刚刚触碰到那滚烫的草茎——
“孽障敢尔!”一声如同惊雷般的厉喝骤然炸响!冰冷的杀机瞬间锁定!
视线猛地向上抬起!最后看到的,是鹰嘴状悬空岩石上,一个面容阴鸷、身着青色云纹道袍的青年,正把玩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飞梭,嘴角噙着一丝残忍的戏谑。他道袍的下摆处,用极细的银线精密绣着一尊三足丹炉的纹样!青光一闪!视野天旋地转!最后定格的画面,是自己无头的躯体缓缓栽入滚烫的岩浆潭边缘,腾起大股血雾……
“呃啊——!”陈浩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猛地抽回按在矿镐上的手,整个人向后跌坐在地,坚硬的岩石硌得尾椎剧痛。血玉矿镐“当啷”一声滚落一旁,暗红的光芒迅速敛去。幻象中身首分离的极致痛苦和冰冷绝望感,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他的神经末梢,喉间涌上浓烈的血腥味,他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冷汗瞬间浸透重衫,紧贴着冰冷湿滑的岩石,刺骨的寒意也无法驱散心头的惊涛骇浪。
“圈套……赤裸裸的圈套!”陈浩牙齿咯咯作响,眼神因极致的愤怒和寒意而变得锐利如刀,“丹炉纹……是丹堂内门标记!他们早知道矿工要盗草!故意放人进来当替死鬼!好狠毒的心肠!”他瞬间明白了那阴鸷青年为何会早早埋伏在鹰嘴岩上,如同等待猎物落入陷阱的毒蛇。
然而,还未等这股彻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褪尽,怀中那株被粗布包裹的炎阳草,突然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隔着几层布料,依旧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度!陈浩心中警兆狂鸣,猛地扯开包裹的布片——
只见那片沾染了暗红血迹的赤红叶片边缘,那些本已模糊的血点,此刻竟如同活了过来!无数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金色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血迹中“生长”出来,如同拥有生命的蛛网,在晶莹剔透的叶面上疯狂地蠕动、蔓延、交织!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灵力波动,正以这叶片为中心,源源不断地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追踪法阵!被激活了!
“不好!”陈浩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一把抓起滚落在地的血玉矿镐,胡乱塞进怀里,冰凉的镐身紧贴着滚烫的胸口,形成诡异的反差。他手忙脚乱地用布片将那正在“发光”的炎阳草层层裹紧,试图隔绝那致命的灵力波动,但金色纹路的光芒依旧顽强地透过布料缝隙渗透出来!
不能再等了!他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从藏身的岩石后冲出,朝着丁字区石窟的方向亡命狂奔!每一步踏在冰冷坚硬的山石上,都震得右臂伤口传来钻心的剧痛。腐骨水的毒性混合着腐心毒的麻痹感,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正沿着手臂的经脉快速向上蔓延,已经越过了肘部,向着肩头侵蚀!半边身子都开始变得沉重、麻木!
刚冲出不过百丈距离,身后远处的夜空骤然被三道刺目的青光照亮!如同三颗坠落的流星,呈凌厉的品字形,撕裂沉沉的夜幕,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朝着地火窟方向风驰电掣般包抄而来!速度之快,远超陈浩的想象!
炼气四层修士全力催动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滔天巨浪,后发先至,轰然拍打在陈浩的后背上!那沉重的压力让他呼吸猛地一窒,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挤压移位!
“分头搜!那杂碎带着草跑不远!掘地三尺也要给我翻出来!”阴鸷青年那如同寒冰刮骨般的厉喝声,借助风力和灵力,清晰地传入陈浩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和戏谑,“柳长老有令,要活的!这味‘药引’,长老要亲自炮制!”
药引?!陈浩狂奔中的身形猛地一僵,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一股更深的、源自灵魂的战栗席卷全身!他们早知道炎阳草会被盗?那血迹……那矿工……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精心布置、等着他自投罗网的致命陷阱!所谓的“盗草”,不过是给长老的“药引”披上一层合理的外衣!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如同两条毒蛇,在胸腔里疯狂撕咬!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和腥甜的味道让他几乎被威压碾碎的意志强行凝聚!不能停!停下就是死!他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几乎要炸裂的肺部,将丹田内仅存的那一丝微弱灵力,不顾一切地全部压榨出来,疯狂注入早已酸痛不堪的双腿!
借着嶙峋怪石投下的浓重阴影和夜色的掩护,陈浩将身形压到最低,在崎岖的山道上跌跌撞撞地亡命奔逃。身后,那三道青色流光越来越近,破空声如同死神的丧钟在耳边敲响!冰冷的神识如同无形的巨大梳篦,一遍又一遍地扫过他刚刚经过的区域,每一次掠过,都让他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
腐心毒的麻痹感已经蔓延到了右肩,整条右臂如同灌了铅般沉重麻木,几乎失去知觉。钻心的疼痛和冰冷的麻痹交织,折磨着他的神经。他猛地想起安如卿给的那个皮质酒囊,一把扯下,用牙齿咬开塞子,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辛辣如刀的液体如同火焰般滚入喉咙,瞬间在胃里炸开!浓烈的酒气直冲脑门,呛得他眼泪直流。但这股灼烧般的刺激感,却奇迹般地暂时压住了毒素蔓延带来的麻痹和昏沉,让近乎涣散的意识强行凝聚了一瞬!
他毫不犹豫,再次撕下一片衣襟,用烈酒浸透,然后咬着牙,狠狠按在右臂那已经发黑溃烂、散发着甜腻腐臭的伤口上!
嗤——!!!
刺耳的声响伴随着大量刺鼻的青烟骤然腾起!皮肉被高度烈酒灼烧的剧痛,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进伤口,瞬间席卷全身!这远超腐骨水腐蚀的痛苦,让陈浩眼前猛地一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他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硬生生将这声惨嚎咽了回去!额头上、脖子上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
但极致的痛苦,换来的却是右臂那沉重麻木感被强行驱散了几分!一丝微弱的力量感重新回到手臂。他不敢有丝毫停留,借着这股剧痛换来的短暂清醒,如同负伤的孤狼,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手脚并用地朝着丁字区那片如同巨大蜂巢般的石窟群冲去!
丁九七号石窟那低矮、狭小的洞口轮廓,终于在浓重的夜色中隐约可见!那平日散发着恶臭的污水沟,此刻竟成了指引方向的唯一地标!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绝望的深渊中摇曳。
就在陈浩离洞口还有不到十丈距离,即将闪身扑入那黑暗庇护所的刹那——
咻!
一道凌厉的青色剑光,带着刺骨的杀意,如同毒蛇吐信,撕裂空气,险之又险地擦着他飞扬的衣角掠过!狠狠斩在他身后坚硬的岩壁上!
轰隆!
碎石如同暴雨般迸溅!烟尘弥漫!巨大的冲击力将陈浩狠狠向前推了一个趔趄!
“浩哥!”一声带着哭腔的惊惶呼喊从石窟深处传来。陈浩踉跄着扑进洞内,借着洞口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只见陈小虎蜷缩在冰冷的石床角落,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气息奄奄、昏迷不醒的小矿工,一张圆脸吓得惨白如纸,正惊恐万分地看着浑身血迹斑斑、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陈浩。
石床上,安如卿背靠着冰冷湿滑的石壁,勉强支撑着身体。她的脸色已不再是苍白,而是透着一股死寂的灰败!右肩的伤口处,那可怕的黑色毒气如同活物般蔓延,已经爬上了锁骨,正向脖颈和心口侵蚀!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绝。然而,当她那双因剧毒而黯淡的眸子,捕捉到陈浩怀中那抹透过粗布缝隙泄露出的、熟悉的赤红光芒时,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光亮!但随即,这光亮又被更深的、如同实质般的忧虑彻底覆盖。她艰难地翕动毫无血色的嘴唇,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你…惊动他们了?追兵…来了?”
陈浩根本来不及解释!死亡的阴影就在洞口!他一个箭步冲到石床边,一把将那个被粗布紧紧包裹、却依旧散发着惊人热量和微弱金芒的炎阳草塞进安如卿冰冷的手中,入手一片滚烫!
“快服下!没时间了!”他的声音嘶哑急切,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同时,他反手将怀中那柄冰冷沉重的血玉矿镐塞到吓得浑身发抖的陈小虎怀里,语速快如连珠炮:“小虎!听着!藏好它!用命藏好!上面刻着‘丙七’!这两个字,就是捅破这天大的黑幕唯一的刀!死也要护住!快!带着安师姐和这孩子,从后面那道石缝走!快走!”
陈小虎被他吼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死死抱紧了那柄冰冷沉重的矿镐,仿佛抱着救命稻草,矿镐顶端「丙七」的刻痕深深硌着他的手臂。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洞外,阴鸷青年那如同九幽寒冰刮骨的冷笑声清晰地穿透进来,带着掌控一切的残忍和戏谑:“老鼠回洞了?正好一窝端了,省得麻烦!”三道散发着强大灵压的青色身影,如同索命的幽冥鬼卒,彻底堵死了狭窄的洞口!剑光吞吐,森寒的杀意如同潮水般涌入这狭小的空间,瞬间将洞内四人淹没!凛冽的剑气激得洞壁上的水珠簌簌滚落,碎石粉末簌簌而下。
为首的阴鸷青年,正是地火窟鹰嘴岩上那位!他手中那柄寒光闪闪的飞梭正滴溜溜地旋转着,梭尖锁定陈浩的眉心,嘴角勾起一抹猫戏老鼠般的弧度。他身后两名内门弟子,一人持剑,剑光吞吐不定;另一人双手掐诀,指尖灵光闪烁,显然在准备某种束缚或攻击法术。
“跑?往哪跑?”阴鸷青年轻蔑地扫过洞内众人,目光在安如卿灰败的脸色和她手中那被粗布包裹、却依旧透出赤红光芒和金色纹路的物体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贪婪,“倒是省了本大爷到处找的功夫。把炎阳草和那小子交出来,或许……”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陈小虎和他怀里昏迷的矿工,如同在挑选宰杀的牲畜,“本大爷心情好,赏你们一个痛快!”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陈浩将陈小虎和安如卿死死挡在身后,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胸膛剧烈起伏。右臂的麻木感在烈酒灼烧的剧痛退去后,正以更快的速度蔓延,腐心毒冰冷的寒意已经侵染了半边胸膛。他手中没有任何武器,只有腰间那个空空如也、散发着酒气的皮囊。
安如卿握着那滚烫的炎阳草,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灰败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剧烈的毒发让她猛地咳出一小口带着黑气的污血,身体软软地靠向石壁,眼神开始涣散。
“师姐!”陈小虎带着哭腔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令人窒息的对峙时刻,谁也没有注意到,陈浩胸前那单薄的粗布衣衫下,紧贴皮肤的地方,几片微小的、如同翡翠般晶莹的噬灵苔,正散发出一阵阵极其微弱却异常躁动的青碧光芒。一股混合着贪婪、渴望和某种暴戾的意念,正透过与陈浩微弱的血脉联系,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意念的源头,赫然指向洞外——指向那遥远地火窟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痛苦地翻滚、咆哮,散发出令它们疯狂的美味气息!
陈浩的瞳孔深处,一丝微不可察的、源于木系天灵根的本能悸动,似乎与这躁动的意念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绝望的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