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猎骨的掌心早已被骨杖的棱角磨出血痕,可他仍死死攥着这根浸透父亲血汗的图腾之杖。当最后一抹夕阳沉入雪山,雪莲花谷仍不见踪影,队伍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啜泣声——三天前那场冰河血战,不仅带走了阿依胡,也耗尽了两族最后的存粮。
“快看!”诺雅突然指着前方冰碛湖尖叫。湖面倒映着破碎的云絮,湖畔竟延伸出一片灰绿色的草甸,虽被霜雪覆盖,却在暮色中泛着奇异的生机。白发老妪颤抖着捧起一把冻土:“这土地还没冻透,下面有地气......”
然而喜悦只维持了片刻。当第一顶毡房刚扎好,寒风中突然飘来刺鼻的腐臭味。循着气味寻去,众人在草甸边缘发现了堆积如山的动物骸骨,枯黄的兽皮上布满狰狞的爪痕。“是雪狼群的猎场!”氐部的老猎人脸色骤变,“这些畜生会把整片草场啃成白地!”
胡猎骨握紧骨杖,杖头的黄羊眼珠在月光下泛着幽光。他想起父亲曾说,真正的萨满不是只会祈祷,而是要为族人开辟生路。“生火!”少年突然大喊,“把所有枯枝都堆起来,再用黄羊粪混着狼毒草!”
篝火冲天而起时,雪狼群的嚎叫也如约而至。幽绿的狼眼在黑暗中连成浮动的光带,足有上百匹之多。胡猎骨将骨杖重重插进地面,铜铃震出的声波惊得狼群微微后退。“妇孺去湖边取冰!”他转头对诺雅喊道,“青壮跟我用兽骨筑墙!”
当第一匹头狼扑来时,胡猎骨的骨刀精准刺进它的咽喉。温热的狼血溅在脸上,他却觉得比冰川的风更灼人。身后,两族青壮用兽骨与冻土筑起半人高的围墙,妇人们将融化的冰水泼在墙上,瞬间结成光滑的冰壁。狼群一次次撞在冰墙上,爪牙崩裂的脆响混着铜铃的震颤,在寒夜中回荡。
黎明破晓时,狼群终于退去。草甸上横七竖八躺着狼尸,胡猎骨却盯着冰墙外的脚印——头狼的足迹竟朝着东南方延伸,那里隐约可见一座被白雪覆盖的山峰,山顶云层翻涌,宛如神灵的冠冕。
“跟着狼的足迹走。”胡猎骨捡起一块狼骨,在冰壁上刻下新的图腾,“它们既然离开,说明东南方有更丰美的猎物。”白发老妪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将半块风干的狼肉塞进他行囊:“阿依胡的儿子,天生就是带领族人的人。”
队伍再次启程时,每个人都在腰间系上狼皮护膝。胡猎骨走在最前,骨杖每敲击地面一次,铜铃的余韵就会惊起几只觅食的雪雀。第三天正午,当众人翻越最后一道山梁,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热泪盈眶——群山环抱的盆地里,未封冻的溪流蜿蜒如银带,向阳的山坡上,成群的岩羊正在啃食露出地面的青草。
“长生天庇佑!”诺雅跪在溪边,捧起带着暖意的泉水。胡猎骨却注意到溪流边的断崖上,密密麻麻刻着古老的岩画——那些褪色的线条勾勒出持杖的萨满、成群的黄羊,还有头戴羊角冠的祭司。他突然明白,父亲临终前说的“顺着大河”,或许不是寻找雪莲花谷,而是让他带着族人,重新发现这片被遗忘的圣土。
当晚,两族在断崖下升起九堆篝火。胡猎骨将父亲的骨杖插在篝火中央,看着铜铃在火光中投射出斑驳的影。氐部少年们将猎到的岩羊架在火上,羌部妇人则用石臼捣碎野麦。白发老妪取出珍藏的氐部青铜萨满铃,与骨杖上的铃铛轻轻相碰,清脆的声响惊起栖息在岩洞里的雪雁,扑棱棱的羽翼声中,两族孩童围着篝火跳起了祈福的舞蹈。
当月光爬上断崖,胡猎骨独自走向溪流源头。在雪山之巅一处永不封冻的泉水边,他发现了大片尚未枯萎的雪莲花。花瓣上凝结的露珠在月光下闪烁,宛如父亲最后的眼泪。少年摘下一朵最饱满的雪莲,别在骨杖顶端的黄羊眼珠旁——从今日起,这根骨杖不再只是萨满的法器,更是两族共同拓荒的见证。
寒风掠过新扎起的毡房群,将篝火的余温送向远方。胡猎骨站在断崖之巅,望着两族交融的炊烟在星空下升腾。他知道,父亲的灵魂此刻或许正在云端俯瞰,看着曾经的仇敌变成守望相助的亲人,看着荒芜的草甸终将长出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