毡房外的雪粒子敲打着羊皮帐,发出细碎的呜咽。阿依胡枯瘦的手指抠住儿子胡猎骨的手腕,浑浊的瞳孔里倒映着帐外翻涌的铅云。4500米的高原寒风如刀,将最后一缕暖意都绞碎在冰川裂隙间。
“顺着大河......”阿依胡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染血的羊毛毯下渗出暗红冰碴,“河尽头有......有雪莲花生长的深谷......”话音未落,剧烈的咳嗽震得毡房簌簌落雪,指缝间涌出的血沫很快凝成冰晶。
胡猎骨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哭声溢出。他记得三天前,最后一头狐耳羊倒在冰原上,母亲带着族里的妇人将冻僵的肉剜成薄片,却在分食时发现少了最年幼的孩童。此刻毡房外,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与婴儿啼哭混着风雪,比死亡更令人绝望。
“阿爸!”十二岁的妹妹诺雅突然撞开毡门冲进来,羊皮靴上凝结的冰碴碎了满地,“南边山口出现黑影,是......是氐部的人!”
阿依胡猛然撑起身子,扯得伤口崩裂。他挣扎着抓住挂在毡帐的骨杖,杖头黄羊眼珠在风雪中泛着幽光。透过毡门缝隙,他看见蜿蜒如长蛇的队伍正沿着冰河艰难前行——氐部的老弱们裹着破旧的兽皮,孩童被绑在羊背上,每走几步就有人栽倒在雪地里。
“拦住他们!”阿依胡猛地掀开毛毯,冻僵的双腿重重砸在结冰的地面,“不能让......不能让他们带走所有生路!”
胡猎骨愣在原地。他知道氐部与羌部世代有仇,去年冬天,氐部的萨满还诅咒过羌人的羊群。但此刻看着那些在风雪中摇摇欲坠的身影,他想起自家最小的堂弟,也是这般年纪。
“胡猎骨!”阿依胡的怒吼撕裂风雪,“你要看着族人都冻死在这儿吗?!”
少年攥紧腰间生锈的骨刀,带着十几名青壮冲出门。寒风裹挟着雪粒灌进喉咙,他的视线却死死钉住前方——氐部队伍最前方,一位白发老妪正背着昏迷的孩子,单薄的麻布裙早已被风雪撕成碎条。
“停下!”胡猎骨横刀拦在冰河中央,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身后,羌部的妇孺们举着木矛,骨杖上的铜铃在风中发出凄厉声响。
氐部队伍缓缓停下。白发老妪放下背上的孩子,从怀中掏出半块冻硬的青稞饼,“我们......我们只取道去雪莲花谷。”她的声音比寒风更嘶哑,“翻过雪山就是羌塘草原,那里有......”
话未说完,阿依胡拄着骨杖蹒跚而来。他盯着老妪腰间悬挂的青铜萨满铃,那是氐部大萨满的信物。“你们的大萨满呢?”
老妪突然跪地,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半月前西迁途中,为挡住雪崩......”她的肩膀剧烈颤抖,“如今我们只剩老弱,只求借道......”
阿依胡沉默良久。毡房里传来濒死者的喘息,冰河下传来冰层开裂的轰鸣。他弯腰拾起老妪手中的青稞饼,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塞回对方掌心,“雪莲花谷的冰桥三日后会化,今夜,我们同宿。”
胡猎骨瞪大双眼。父亲的骨杖突然发出嗡鸣,杖头黄羊眼珠竟渗出冰珠。阿依胡转身望向族人,染血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把剩下的兽皮分给氐部的孩子,明日一早,我们共渡冰河!”
夜色渐深,两座毡房的炊烟在风雪中交织。胡猎骨抱着堂弟残破的羊皮袄走向氐部营地,却在帐外听见母亲的声音:“这是最后半块酥油,给孩子们煮碗热汤......”
冰河在月光下泛着幽蓝,仿佛一条通往未知的路。阿依胡躺在毡房最里侧,望着穹顶摇晃的油灯,想起年轻时曾在雪莲花谷见过的金雕——那些猛禽总在最凛冽的风雪中振翅,用利爪撕开命运的冰层。他握紧儿子塞在自己手中的雪莲花标本,呢喃着将最后的气力化作祷词:“长生天,若真有轮回......就让这些孩子,长出能飞越雪山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