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风像块拧不干的湿抹布，裹着烤冷面的油烟和奶茶店的甜腻，扑在李博帆汗津津的后颈上。他蹲在二十三中后门的路灯下，用牙签给最后几个黑面包戳出透气孔——这是他祖传的手艺，全麦粉混着发酵黑糖，烤出来带着焦香的裂纹，像极了他老家窑洞的土墙。
“砰！“
铁皮推车突然剧烈震颤，装面包的玻璃柜应声而碎，深褐色的面包滚了一地，沾满了路边的碎石子。李博帆猛地抬头，看见个穿校服的少年正抬脚踹向他的折叠桌，奶油夹心的泡芙溅在他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
“同学，你这是...“
“闭嘴！“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银色耳钉在路灯下晃出冷光，“都怪你！怪你这破面包摊开在这里！“他眼角红肿，校服第二颗纽扣松了线，露出里面印着卡通图案的T恤，李博帆上周见过，说要带给“细狗“当宵夜。
细狗，这片区的学生都这么叫他。
蜂蜜黏住了李博帆的睫毛，视线变得模糊。他想解释，却被细狗一把揪住衣领。少年身上有股廉价香水混着烟草的味道，温热的眼泪滴在他锁骨上：“我天天来砸！“
周围聚起的学生发出窃笑，细狗的脸涨得通红，反手又给了李博帆一巴掌。这巴掌打得极响，李博帆尝到了嘴角的血腥味。他想推开对方，却听见细狗嘶吼着掏出手机：“钱御君！带兄弟过来！这小子不老实！“
三分钟后，三个染着夸张发色的男生晃了过来，领头的钱御君吐着烟圈，手里把玩着一把弹簧刀。王琳博踹了踹地上的面包，冲李博帆狞笑：“敢惹细狗？活腻了？“
拳头和脚开始落在李博帆背上，他蜷缩在推车旁，听见玻璃碎片被踩碎的咔嚓声。细狗站在一旁喘着气，突然尖叫：“往死里打！让他知道跟我作对的下场！“
就在李博帆意识模糊之际，一声厉喝划破夜空：“都住手！“
一道黑影旋风般冲进来，穿着荧光绿滑板裤的女生抬起脚，精准地踢掉钱御君手里的弹簧刀。崔广龙，李博帆认得她，上周她来买面包时，非要多付五块钱，说“支持手艺人“。此刻她举着手机，屏幕亮着通话界面：“张玉柱警官！对，还是二十三中后门！有人持械伤人，我录了像！“
钱御君的脸瞬间煞白，王琳博想跑，却被崔广龙一把抓住后衣领。细狗瘫坐在地上，看着崔广龙一步步走近，突然哭出来：“广龙姐...我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跟警察说去。“崔广龙的声音冷得像冰，直到警车的红蓝灯光照过来，她才转身蹲到李博帆身边。她的指甲涂着亮紫色指甲油，小心翼翼地拨开他额前的血发：“能站起来吗？我带你去医院。“
李博帆摇摇头，撑着推车想站起来，却疼得倒吸冷气。崔广龙二话不说，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她身上有股薄荷沐浴露的清香，混着他身上的血腥味，奇怪地让人安心。
派出所里，张玉柱警官挠着后脑勺看笔录。崔广龙坐在李博帆旁边，一遍遍帮他吹凉刚冲好的葡萄糖水。“细狗这孩子，“她突然低声说，“从小没爹，邹程涛是他第一个对他好的人。那小子出国前，在我这儿借了两千块钱，说给细狗买临别礼物...“
李博帆盯着自己缠满绷带的手，玻璃柜碎掉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崔广龙突然把手机递过来：“你看，我刚发了朋友圈，说你的面包摊被砸了，好多人说要来买面包支持你。“屏幕上是她拍的照片，碎玻璃堆里，一个黑面包裂着缝，像在微笑。
三天后，李博帆的新玻璃柜刚装好，崔广龙就来了，手里提着工具箱。“我爸是木匠，“她蹲在地上拧螺丝，紫色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这柜板得加固，不然下次...“她没说完，抬头冲他笑，露出颗小虎牙。
从那天起，崔广龙成了面包摊的常客。她会在李博帆烤面包时，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写作业；会帮他设计新的包装纸，画上戴着面包帽的卡通小人；甚至在他直播卖货时，抢过手机当起了主播：“家人们谁懂啊！这黑面包配热牛奶，简直是深夜治愈神器！“
他们的第一次约会是在巷口的馄饨摊。崔广龙把自己碗里的虾仁全挑给李博帆：“你得多补补，上次被打得那么惨。“李博帆低头吃着馄饨，热气模糊了眼镜，心里却像揣了个暖炉。
去游泳那天，李博帆紧张得在更衣室里待了半小时。等他出来，看见崔广龙已经站在泳池边，紫色的泳衣衬得她皮肤发亮。她跳进水里，像条灵活的鱼，游到他身边时突然拽了下他的腿。李博帆呛了几口水，浮出水面时看见她笑得前仰后合，水珠从她发梢滴落，在阳光下闪着光。
变故发生在一个暴雨夜。李博帆收摊时，发现崔广龙站在屋檐下，浑身都湿透了。“细狗...他从少管所跑出来了，“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刚才给我打电话，说要找你报仇。“
话音刚落，巷口就传来了脚步声。细狗瘦了很多，眼神却更加凶狠，手里攥着根钢管。“李博帆！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他嘶吼着冲过来。
李博帆下意识把崔广龙护在身后，握紧了身边的面包铲。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警笛声由远及近——崔广龙早就按下了快捷拨号。张玉柱警官冲下车时，细狗正瘫坐在地上哭，钢管滚在一旁。
“这次得好好管教了。“张玉柱拍了拍李博帆的肩膀。雨渐渐停了，崔广龙突然抓住李博帆的手：“你怕吗？“
李博帆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睫毛，摇摇头：“有你在，我不怕。“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用黑面包造型做的银戒指——那是他用攒了很久的钱定做的。“广龙，“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我知道我没钱没本事，但我想...想每天给你烤面包，一辈子。“
崔广龙愣住了，然后突然笑起来，眼泪却掉了下来。她伸出手，让李博帆把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戒指上的面包裂纹，刚好卡在她的指节间。
一年后，他们的儿子出生了，取名蒋嘉豪。李博帆的面包摊已经变成了小店面，崔广龙在店里养了盆多肉，说是能吸油烟。每当傍晚，夕阳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李博帆在操作间揉着面团，崔广龙抱着嘉豪坐在收银台旁，看动画片。
偶尔会有老顾客提起当年的事，崔广龙就会指着墙上的照片笑：“看，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被打得像个猪头。“李博帆会假装生气地瞪她一眼，手里的面团却揉得更起劲了。
深夜打烊时，李博帆总会烤上两个黑面包，一个给崔广龙，一个给嘉豪。面包裂开的纹路里，仿佛还能看见当年夜市的星火，和那个穿着荧光绿滑板裤的女孩，像一道光，照亮了他原本平凡的人生。
巷口的路灯依旧亮着，只是现在，灯下不再是孤零零的推车，而是一家温暖的面包店。橱窗里，新出炉的黑面包散发着香气，像极了他们的爱情，朴实，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