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神色自若,不卑不亢,声音平稳地回应:“天时之说,浩瀚玄妙,自有千百种解释。
然于弟子目前浅薄修为而言,所能把握、所能借助者,唯有四时晨昏流转,草木枯荣更迭之变罢了。
其他玄奥至理,非弟子眼下所能妄谈,故不敢多言。”
徐清灵细细一琢磨,忽觉陈玄此言质朴恳切,蕴含着脚踏实地的智慧,倒也极有道理。
方才仿佛已然从指尖溜走的龙须糕,此刻似乎又悄悄飞回了嘴边,散发着丝丝诱人的甜香。
“切!”
徐长庚却只当陈玄是在强词夺理,为自己的无知辩护,鼻腔中又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他转向徐老:“爷爷,我看后续的考教也不必继续了。此子悟性平庸至此,只会白白浪费您的宝贵光阴。”
徐老却不为所动,目光依旧沉静地落在陈玄身上,继续问道:“陈玄。那地利,你又如何解读?”
陈玄依旧从容,认真思索片刻,回答道:“所谓‘地利’,于弟子而言,即为吾等脚下所踏之厚土,头顶所悬之苍穹,目之所及的山川河流,乃至修行之地灵气的浓疏,草木的盛衰兴败……”
话音未落,徐长庚又一次按捺不住地跳了出来。
他指着陈玄,大声讥笑道:“清灵,你听听,我就说他悟性奇差、见识鄙陋吧?他对‘地利’的理解,还是这般浮于表面,片面不堪,只知其表,不明其里!”
徐清灵一手轻挠着后脑勺,看看神情淡然、古井无波的陈玄,又偷偷瞅了瞅自家老神在在、面无表情的爷爷,心底里总感觉……
这次,似乎还是阿兄错了。
可阿兄具体错在哪里?
她一时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那股直觉越发清晰:香香甜甜的龙须糕,好像已经有一大半都进了自己嘴里。
徐老仍旧未置可否,只是语气平缓地继续发问:“陈玄,人和,你又作何解?”
陈玄不假思索,朗声回答:“与人和,与己和。”
“何为与人和?”徐老追问。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然,若势难两立,真与人为敌,则当行雷霆手段,务求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陈玄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善。”徐老微微颔首,“那何为与己和?”
“审时度势,趋利避害,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更要胜不骄,败不馁,戒骄戒躁,沉心静气,稳中求进,方能行稳致远,善得始终。”
“好!好一个‘与人和,与己和’!你果真是孺子可教也!”
徐老闻言,先前一直略显严肃的脸庞终于彻底舒展开来。
他抚掌朗声而笑,看向陈玄的眸光之中,再也难掩那份浓浓的欣赏与发自内心的欢喜。
“在这茫茫修仙界中,老夫这点微末道行,着实算不得什么人物;但只要老夫尚有一日苟活于世,定会竭力护你周全!”
“老夫此生并无什么洞天福地可供你修行。这一栋小小书楼,却永远有你陈玄的一席之地!”
“老夫蹉跎半生,也没能攒下多少惊天动地的家当,唯有这一身粗浅所学。若你愿意,老夫定会倾囊相授,绝无半分保留!”
“陈玄。你若是不嫌弃老夫浅薄,现在,便可拜老夫为师。”
老此言,并非客套,而是字字句句发自肺腑,陈述着一个再朴实不过的事实。
陈玄迎上他真挚的目光,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番话语里没有丝毫的试探与保留,唯有纯粹的诚恳与期盼。
他知道:即便自己此刻转身离去,徐老也绝不会有任何阻拦。
于遥远的将来而言,徐老今日所能给予的一切,或许真的算不得什么。
可是……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无人在落魄无依时伸出援手,又何来日后白手起家、平步青云时的金玉满堂?
陈玄深吸一口气,郑重起身。
他先是端正衣冠,而后肃容后退数步,对着徐老恭恭敬敬地行礼,口中高呼:“弟子陈礼之,拜见恩师!”
三拜九叩之后,便是敬茶。
徐老含笑伸手接过陈玄奉上的热茶,浅浅呷了一口,便连忙起身,亲手将他扶了起来,语重心长道:“好孩子,快起来。
玄儿,你天时不济,于己亦难和,未来仙途,怕是多有坎坷。
今后务必切记,砥砺心志,勇猛精进。遇到任何难以解决的难题,尽管来寻为师,为师定会为你分忧。”
“师父教诲,弟子铭记在心,永不敢忘!”
陈玄站直身子,与徐老相视一笑,一股暖流刹那间淌过心田。
自此。
他陈玄在这危机四伏的修仙界,总算是初步立足,亦有了一份可以倚仗的温暖。
这番师徒相认的温馨一幕,直看得徐清灵感动不已,眼角湿润……嘴角却不争气地流下了晶莹的口水。
她忍不住砸吧砸吧粉嫩的薄唇,仿佛已然品尝到了那酥软可口、甜而不腻的龙须糕,享受得一双明眸都幸福地眯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徐长庚可就没那么美妙了。
他最担心、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只听徐老威严的声音响起:“清灵,长庚,你们还愣着作甚?速速过来,拜见你们的小师叔!”
徐清灵年纪尚幼,心思单纯,对这辈分变化毫无芥蒂。
她蹦蹦跳跳地上前,有模有样地给陈玄深深鞠了一躬,甜甜地道:“清灵拜见小师叔!恭祝小师叔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仙途永昌,早日得道!”
徐长庚却是如丧考妣,一张俊脸垮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不情不愿地挪着沉重的步子蹭到近前,万般憋屈地垂下高傲的头颅,硬着头皮向陈玄俯首作揖,声音细若蚊蚋,几不可闻:“长……长庚……拜、拜见……小师叔……”
这突如其来的“超级加辈”,让陈玄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爽之气从头顶灌到脚底,通体舒泰,神清气爽。
待到跟随徐老离开茶室,前去安排住处之时。
陈玄经过徐长庚身旁,故意顿了顿步子。
他轻轻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的轻笑:“我还是……更喜欢你先前那副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的样子啊……徐——师——侄——”
最后那声“徐——师——侄——”,尾音拖得又长又荡漾,充满了愉悦的调侃意味。
“我绝不会认可,一个不如自己的人当小师叔!”徐长庚怒目相对。
陈玄一笑置之,“你会心服口服的,很快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