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宋悟舟的青布衫已被汗浸出浅灰的印子。
他蹲在文星庙前的断碑旁，伸手抹去碑上积年的尘灰，“文运昌隆“四个篆字露出半截，像被岁月啃了一口的馒头。
“宋先生！“小石头举着块破抹布从庙里冲出来，鞋尖沾着青苔，“张叔说供桌底下有个老鼠洞，他正用竹片掏呢！“
话音未落，庙里传来张铁嘴的嚷嚷：“哎呦我的小祖宗！
这耗子比我还精，叼着半块霉饼跑了！“混着孩子们的哄笑，惊得檐角几只麻雀扑棱棱乱飞。
宋悟舟望着庙门里晃动的身影，喉结动了动——三天前他在茶馆说“要教凡人练气“时，只有小石头抱着块破砖来；如今跟着来的，除了七个小娃，还有卖炊饼的王婶、补锅的李二，甚至挑粪的刘老汉都扛着扫帚来了。
“都加把劲！“宋悟舟拍掉裤腿的土站起来，顺手接住小石头抛来的抹布，“把墙上的蜘蛛网全撕了，咱们要往这墙上写金贵东西——引气术口诀！“
“金贵东西？“王婶擦着供桌直起腰，围裙上沾着泥点，“我家柱子总说引气术是修士才学的，咱凡人能看懂？“
“王婶您记不记得上个月？“宋悟舟拎起炭笔在墙上画了道歪歪扭扭的符，“您说柱子砍柴摔了腿，我教他揉'气海穴'，当天就能下地了？
那就是引气术的入门。“他指尖敲了敲炭痕，“我把口诀写成大白话，'鼻吸三息沉丹田，想象肚皮装汤圆'——您说，这比'天地灵气入紫府'好记不？“
“好记！“小石头第一个喊，手里的破砖“咚“地砸在地上，“我昨晚背给我娘听，她还说比唱曲儿顺口！“
笑声里，李二举着根长竹竿捅下最后一串蛛网。
晨光透进破损的瓦缝，落在墙根的旧神像上——那尊文星帝君的泥像缺了半只耳朵，袍角还沾着鸟屎，却不知被哪个小娃用红绳系了颗野果在手里，倒像捧着个歪歪扭扭的供品。
“宋先生！“补锅匠突然指着梁上，“那是什么？“
众人抬头，只见房梁上垂着段褪色的红绸，结着个歪歪扭扭的同心结。
宋悟舟眯眼辨认片刻，突然笑出声：“二十年前我在这讨过饭。“他伸手扯下红绸，指腹蹭过结上的霉斑，“那年我八岁，偷了供桌上的枣糕，被庙祝追着打。
跑的时候撞翻了香案，这红绸就是从神像脖子上扯下来的。“
王婶擦手的动作顿了顿：“难怪您非要选这儿——敢情是要把霉运翻篇儿？“
“翻篇儿？“宋悟舟把红绸系在门框上，风一吹，褪色的红绸拂过他眼角的笑纹，“我是要让这庙重新有香火。
不是给泥菩萨烧的，是给活着的人。“
日头爬到头顶时，墙上的炭笔字已写满三面。“吸气像吹凉汤，呼气像吹蜡烛“、“气走手腕转三圈，比揉面多半圈“——这些带着烟火气的口诀歪歪扭扭，却被孩子们用瓦片刮掉墙皮，刻进了砖缝里。
张铁嘴搬来从茶馆顺的长凳（他坚称是“借“），小石头举着根断了头的木尺当教鞭，正指挥小娃们排座次。
“都坐齐了！“张铁嘴拍着供桌，活像说《三国》时拍醒木，“第一排是小萝卜头，第二排是半大孩子，王婶李二你们坐后边，刘老汉您坐最前，眼不好使凑近些！“
宋悟舟站在神像前，看着底下二十来号人——有光脚的娃，有沾着灶灰的妇人，有补丁摞补丁的老汉，突然想起七年前在青竹峰外看到的杂役房。
那时他蹲在墙根听里面的叹息，现在这些声音，该换成读书声了。
“今日第一课，“他掏出张皱巴巴的纸，“《五行循环三句半》。
张铁嘴，来段板儿！“
“得嘞——“张铁嘴从怀里摸出副竹板，“啪“地打了个响，“金生水来水生木，木生火来火生土，土又生金转圈圈，没完！“
孩子们哄堂大笑，王婶跟着哼：“这比我家柱子唱的山歌好记！“李二挠头：“那...气怎么走？“
“跟我念！“宋悟舟抬手在胸前画圈，“金气走指尖，水气流丹田，木气串胳膊，火气冲鼻尖，土气沉——“他突然弯腰抱起蹭过来的小娃，“沉这儿！“
小娃咯咯笑，把手里的烤红薯往他嘴里塞。
宋悟舟咬了口，甜丝丝的，比他在修士那里喝的灵茶还香。
直到月上柳梢，庙里才散了人。
小石头抱着宋悟舟的炭笔不肯放，被王婶揪着耳朵拖走时还喊：“宋先生明早我带俩鸡蛋！“张铁嘴蹲在门口卷旱烟，火星子在夜色里一明一灭：“你这课上得热闹，就不怕守真盟的人来搅局？“
“怕啊。“宋悟舟蹲在墙根，往砖缝里贴了张淡黄符纸，“所以我在墙里埋了'气感符'——但凡有修士用灵气，符纸就会烧起来。“他拍拍手站起来，月光照得他眼底发亮，“林无影昨夜翻客栈后墙时，我在他鞋上贴了追踪符。
这孙子现在该在城西破庙猫着，指不定今晚就来。“
张铁嘴的旱烟顿住：“你早算计好了？“
“不然怎么敢把口诀刻墙上？“宋悟舟踢了踢脚边的碎砖，“我要让他知道，坏规矩的人该滚，护规矩的...得站起来。“
子时三刻，庙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
林无影裹着涂黑的斗篷，从后墙翻进来时，靴底沾了片带符纹的落叶——那是宋悟舟三天前撒的“气丝“。
他猫着腰凑近墙壁，指尖凝聚起灵气，刚要去擦“吸气像吹凉汤“那句，墙里突然“嗤“地窜起一道蓝光！
“抓贼！“
随着小石头的大喊，庙门“砰“地被撞开。
宋悟舟举着盏照明符冲进来，张铁嘴举着扫帚，王婶拎着擀面杖，李二扛着补锅的铁砧——连刘老汉都举着根烧火棍，颤巍巍指着林无影：“小兔崽子！
我孙子刚会背前两句，你敢毁！“
林无影的灵气被“锁灵符阵“绞得七零八落，看着周围举着家伙的凡人，突然笑了：“你们以为学了几句口诀就能成仙？
笑话！“
“成仙？“宋悟舟晃了晃手里的符纸，“我教他们的是喘气儿的法儿，是摔了能爬起来的法儿，是被人踩了能挺直腰的法儿——“他突然凑近林无影耳边，“至于成仙...等他们不想跪了，自然有人教。“
天快亮时，林无影被赶到城门口。
他回头望了眼渐亮的东方，怀里的符纸还留着庙墙的温度——那是他偷偷拓下的口诀。
“叮——“
系统提示音在宋悟舟耳边响起时，他正蹲在门槛上给小石头补炭笔。“恭喜宿主完成'建立临时道场'任务！
获得技能【基础符法传授】：可批量教授凡人绘制简单符箓，成功率提升30%。“
“成了！“宋悟舟跳起来，惊得门槛上的麻雀扑棱棱飞，“小石头！
去把王婶家的小闺女喊来，李二家的小子也叫上——咱们今天教画'照明符'！“
三日后，文星庙前挂起块新木牌，是张铁嘴用红漆写的“新道阁·第一讲堂“。
木牌下挤着二十来号人，有拎着菜篮的妇人，有扛着锄头的老汉，甚至混着两个穿青衫的低阶修士——他们缩在角落，装模作样翻着破书，耳朵却竖得老高。
宋悟舟站在台阶上，看着阳光里浮动的尘粒，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雪夜。
那时他蹲在青竹峰外的雪地里，听着杂役房的哭声；现在，这里有笑声，有背书声，有揉着眼睛问“符纸怎么折“的声音。
“这才是真正的道场...“他轻声说，指尖拂过木牌上的红漆，“属于凡人的道场。“
话音未落，庙后的老槐树传来枝叶晃动声。
一道黑袍身影隐在树后，手中玉牌刻着“天衡门“三个小字。
他望着庙前的热闹，嘴角勾起冷笑，指尖轻轻叩了叩玉牌：“有意思...顾师兄说的擂台，倒是该提前摆了。“
此时的宋悟舟还不知道，城南最大的酒楼“赵记楼“前，已经有人开始搭台。
但他望着讲堂里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觉得，就算天塌下来——这些眼睛，也能把天再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