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悟舟把最后一本歪歪扭扭的笔记塞进木匣时，窗外的梆子刚敲过五更。
他揉了揉发酸的后颈，瞥见案头那盏省油灯还剩小半盏，灯芯结着朵焦黑的灯花——像极了昨天王德发被追着跑时，马屁股后扬起的灰。
“宋先生！宋先生！“
楼下传来小豆子带着颤音的吆喝，紧接着是“咚咚咚“的跑楼梯声。
宋悟舟刚扶着窗框探出头，就见小豆子怀里抱着一摞粗麻纸，发顶还沾着片梧桐叶，活像只炸毛的小麻雀：“您昨儿说要变着方言讲引气术，大伙儿连夜抄笔记！
赵大娘的茶铺门槛都要被踏平啦！“
他话音未落，楼下就传来赵大娘中气十足的嚷嚷：“张婶子您别急！
每人限领三本，多了留着给隔壁巷的王铁匠！“宋悟舟扒着栏杆往下望，茶铺门口早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卖糖画的老周举着糖稀罐子当话筒喊：“先让抱娃的！
先让抱娃的！“挑水的李二柱子把扁担往地上一杵，当起临时栅栏，还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块破瓦片当“号牌“，扯着嗓子数：“三十七！
三十八！“
“得，这架势比年集抢糖葫芦还凶。“宋悟舟扯了扯皱巴巴的道袍，刚要下楼，就见小豆子从怀里掏出张叠成方块的纸，神秘兮兮递过来：“您看！
老孙头听您讲了半宿，整理出《宋仙语录》！
他说'听一遍可解百病之苦'，现在瞎子阿婆都排着队要抄呢！“
宋悟舟展开纸页，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宋仙曰，气入丹田嘞个——比那书里的'气沉丹田'得劲！
宋仙又曰，修行不是仙爷们的独食，是咱凡人的甜饽饽嘞个！“末尾还画了个圆头圆脑的小神仙，头顶飘着片云，云里写着“甜饽饽“。
他憋着笑把纸页塞回小豆子手里：“让老孙头留十本给我，回头我找他学编故事。“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从人堆里钻出来。
宋悟舟循声望去，见个穿蓝布衫的妇人挤到跟前，怀里抱着个抽抽搭搭的小娃，额角还挂着汗：“我家小宝病了，大夫开了苦药他死都不喝。
求您帮个忙——“她忽然瞥见宋悟舟腰间的木匣，眼睛一亮，“您用那仙音哄哄他成不？“
宋悟舟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小娃的额头——烫得像块热炭。
他念头一转，故意扯着北岭腔哼起来：“黄连虽苦嘞个，去火最灵咧！
喝了这碗药汤子，晚上做梦都能飞天嘞！“小娃抽着鼻子抬头，见他挤眉弄眼学鸟飞，“扑嗤“笑出声。
妇人赶紧把药碗凑过去，小娃捏着鼻子灌下去，末了还舔舔嘴角：“娘，这药...好像没那么苦？“
“神仙显灵啦！“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人群里炸开一片欢呼。
妇人抹着眼泪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硬塞给宋悟舟：“这是我绣的'方言讲道体验卡'，您明日来我家灶房讲道成不？
我蒸枣馍给您吃！“
宋悟舟摸着兜里的红布包，正琢磨着怎么推拒，后颈忽然一凉——系统提示音在识海里炸响：“叮！
'凡俗圣途任务'进度更新：基础引气术普及度 15%。
检测到宿主以方言创新传播方式，触发隐藏奖励——'讨价还价'被动技能升级！
当前效果：交易时自动压价15%。“
他差点笑出声，刚要开口，就见小豆子拽了拽他的袖子，朝茶铺角落努努嘴：“那个穿青衫的瞎子，从晌午坐到现在，茶盏都没动。“
宋悟舟顺着看过去，角落里坐着个戴斗笠的“瞎子“，手里攥着根竹竿，可竹竿尖儿明明戳在条凳腿上，却装模作样往左偏了三寸。
他心里一紧，刚要上前，就听老孙头晃着铜铃铛凑过去，用西河调拖长声音：“这位爷，您这竹竿使的是哪家的盲道功？
咱西市的青石板，可没南边那么平溜嘞个。“
“瞎...瞎说什么！“那“瞎子“猛地掀了斗笠，露出张紧绷的脸——正是守真盟的周传信。
他脖颈通红，手指死死攥着怀里的纸卷：“我...我是来查探邪术的！“
“邪术？“赵大娘抄起鸡毛掸子就扑过来，“您说宋先生教咱引气是邪术？
那昨儿王德发卖假药坑人，您咋不来查？“张婶子举着菜筐凑上来：“我家二小子学了引气术，挑水都轻省了，这是邪术？“李二柱子把扁担往地上一磕：“要查邪术，先查查您自个儿的道袍——咋比咱凡人的粗布还金贵？“
周传信被围在中间，脸白得像刚刷的墙。
他猛地推开人群往外跑，怀里的纸卷“哗啦“散了一地——全是他偷偷记的“伪术“笔记，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方言似俚语，有辱仙格；引气如儿戏，乱我道统。“
“让他滚！“
“守真盟的面子，比咱凡人的日子还金贵！“
骂声里，周传信的青衫角闪过街角，很快没了踪影。
宋悟舟弯腰捡起张笔记，见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宋“字，被重重打了个叉。
他把纸页团成球，随手扔进炭盆，火星“噼啪“炸响，倒像在放小鞭炮。
“宋先生！“小豆子举着张红纸跑过来，“我和孩儿们商量好了，挨家送《宋仙语录》，还印了新道阁的优惠券！
您看——“他展开红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背会一段仙语录，买符打八折嘞个！“
宋悟舟摸着下巴笑：“这主意好。
不过...八折不够。“他指节敲了敲桌面，系统刚送的被动技能在识海发烫，“改成背会一段，自动压价15%。“小豆子眼睛一亮，抓过笔就改：“十五嘞个！“
暮色漫进茶铺时，人潮终于散了。
宋悟舟爬上阁楼，推开窗，晚风裹着槐花香涌进来。
楼下的街巷里，孩童们追着跑，脆生生的童音撞着青瓦：“丹田吸气嘞个，吐气如雷咧！
俺嘞个村儿滴仙方儿！“
他靠着窗沿坐下，望着远处渐起的星子。
木匣里的旧符纸被风掀起一角，泛着淡黄的光。
忽然，楼下传来个尖尖的女声，带着股子刻意模仿的北岭腔：“气入丹田嘞个——“
宋悟舟探出头，就见卖豆腐的翠花站在茶铺门口，叉着腰学他讲道的模样，旁边围了一圈拍巴掌的妇人。
她见宋悟舟望过来，脸一红，拔腿就跑，发辫上的红绳在暮色里晃成一团火。
“这丫头...“宋悟舟笑着摇头，把木匣抱进怀里。
系统提示音又响起来，这次轻得像片云：“检测到凡俗共鸣度提升，下阶段任务即将发布——“
他没听完。
楼下的童谣还在飘，混着谁家灶房飘来的饭香，像根软软的线，把天和地、仙和人，轻轻串成了串。
“改革？“宋悟舟望着月亮，尾音又不自觉地翘起来，“嘞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