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悟舟是被阿香的尖叫惊醒的。
“宋、宋大哥！您、您这是...“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喉咙里刚滚出半句“吵啥“，尾音像被抽了根筋似的往上挑，带着股黏糊糊的甜：“吵啥子嘛——“后半截拖得老长，活像北岭山脚下放羊娃学羊叫。
阁楼的木窗漏进晨雾，宋悟舟望着铜镜里自己瞪圆的眼睛，后槽牙都咬酸了。
系统提示音昨晚就该消的，合着是卡到今儿才发惩罚？
他猛灌了口冷茶，再开口：“阿香，去把赵大娘喊上来——“尾音又拐了个弯，“嘞个！“
“哎哟我的老天爷！“赵大娘端着热粥撞开阁楼门，瓷碗差点摔在台阶上，“昨儿还好好的，今儿咋跟北岭那伙子采药人一个调调？“她伸手摸宋悟舟额头，“莫不是练气岔了？“
宋悟舟盯着粥碗里晃动的倒影，喉结动了动。
要是实话实说“被系统惩罚“，怕是要被当妖邪捆去守真盟。
他抓了抓鸡窝似的头发，干笑两声：“许是...许是昨儿夜里引气时，不小心沾了点地气。“
“地气？“阿香捧着茶盏凑近，眼睛亮得像点了灯，“我娘说神仙说话都带仙气儿，您这调调儿，莫不是要成仙了？“
“可不！“赵大娘一拍大腿，粥勺“当啷“掉进碗里，“俺小时候听俺爹讲，上回有个真仙路过北岭，开口就是'山高水长嘞个'——跟您这声儿像得很！“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哐当“一声。
宋悟舟扒着栏杆往下看，只见王屠户的二小子举着糖霜丹罐子，正跟卖菜的张婶子比划：“婶子您听，宋先生这声儿多地道！
昨儿我爹还说他像凡人，今儿瞧着倒像下凡体察民情的仙长！“
“仙长！仙长！“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外头的动静突然大起来。
宋悟舟揉着发涨的太阳穴往下走，就见新道阁的青石板台阶上，早排了一溜儿人——挑水的老汉攥着破布包，卖花的小娘子抱着竹篮，连街角要饭的老乞丐都扶着拐棍，眼睛直勾勾盯着门里。
“仙长，俺那地浇不进水，您给指个法儿？“
赵大娘在后边推他：“去呀！莫不是真把自个儿当神仙了？“
宋悟舟被推得踉跄两步，突然福至心灵。
他摸着腰间自制的“仙音袍“（其实是拿旧道袍染了蓝靛，缝了两圈云纹），清了清嗓子——这回故意把尾音翘得更高：“各位嘞个——“
人群霎时安静。
“这味甘草咧，补脾益气嘞个好！“宋悟舟站在柜台后，指尖戳着药罐，“您要是觉得苦，抓把糖霜拌上，甜丝丝的，比那苦哈哈的丹药强多了嘞个！“他故意放慢语速，把每个字咬得像糖霜丹似的，圆滚滚脆生生。
挑水老汉眯着眼睛记：“甘草...甜...好。“
卖花小娘子掏出帕子，在上面歪歪扭扭画道道：“仙音...记...得。“
小豆子不知从哪摸出一叠毛边纸，举着嗓子喊：“宋先生仙音笔记！
一文钱一张，包您回家也能学！“
“我要！“
“给我留两张！“
柜台前的人潮涌得更凶了。
宋悟舟看着小豆子怀里的纸包越来越鼓，嘴角慢慢往上翘——这惩罚倒成了活广告，系统这招“打一棒子给甜枣“，倒比他算盘拨得还精。
“好个妖言惑众！“
冷喝声像块冰砸进热汤里。
宋悟舟抬头，就见李云山穿着守真盟的青衫，正扒开人群往里挤，周传信跟在后边，腰间挂着刻满符文的戒尺，活像根烧火棍。
“修行者当以古法为尊，“周传信甩了甩戒尺，“你这满口俚语，成何体统？“
宋悟舟摸出袖中折得方方正正的《民间语言传播条例》——还是上个月替张屠户写状纸时，顺道从衙门抄的。
他抖开纸页，用方言拖长声音：“条例上写嘞个，只要说得清、听得懂，谁管你咋说？
您老要觉着俺犯法，要不跟俺去衙门理论理论？“
“你！“李云山的脸涨得跟酱萝卜似的，“你这是歪门邪道！“
“歪门邪道？“赵大娘叉着腰挤过来，手里还攥着半块刚切的糖霜丹，“昨儿俺家阿香喝了宋先生调的甘草水，咳嗦都轻了！
您要是能治，俺给您磕三个响头！“
“就是！“
“仙长说得明白！“
周围百姓七嘴八舌，李云山的青衫角被挤得直晃。
周传信拽了拽他袖子：“走！
这等愚民，跟他们说不通！“
两人灰溜溜挤出门时，李云山狠狠瞪了宋悟舟一眼。
宋悟舟摸着下巴笑——这梁子算是越结越瓷实了，不过...他瞥了眼系统面板上“方言教化任务完成度 10%“的提示，倒觉得这梁子结得值。
日头偏西时，王德发的伙计混在人群里，鬼鬼祟祟往小豆子怀里塞银钱：“小哥，这十文钱，把你手里的笔记卖我两本。“
“不卖！“小豆子把纸包往怀里一揣，“宋先生说了，笔记只卖给真心学的！“
“十文不够？二十文！“伙计搓着手指，眼睛往街角的马车瞟。
赵大娘正擦柜台，耳尖动了动。
她抄起鸡毛掸子就扑过去：“好你个王德发！
自个儿卖假药坑人，还想偷抄宋先生的笔记？“
“偷？
偷啥？“伙计涨红了脸要跑，被赵大娘揪住后领，“宋先生的笔记是仙音！
你也配学？“
人群霎时炸了锅。
卖菜的张婶子举着菜筐要砸，挑水老汉抄起扁担，连要饭的老乞丐都举着破碗喊：“打！
打这黑心的！“
王德发从马车里探出头，脸白得跟浆糊似的：“误会！
误会！“话音未落，马车“吱呀“一声，朝着街角狂奔而去。
宋悟舟靠在门框上笑，手指敲了敲柜台——这出戏唱得妙，王德发的算盘珠子算是崩了。
他清了清嗓子，提高声调：“明儿起，每日午时讲引气术嘞个！
用北岭腔、西河调、东山话...变着法儿讲！
保准您听得明白！“
“好！“
“仙长威武！“
喝彩声撞得房梁直颤。
宋悟舟望着暮色里攒动的人头，忽然想起今早镜子里那个急得直跳脚的自己。
他摸出怀里的引气口诀，月光漏进来，把纸页上的字照得发亮：“凡俗不是修行的陪衬，是火种。“
夜深人静时，宋悟舟坐在阁楼里，翻看着今日收的笔记。
纸页上的字歪歪扭扭，有的画着甘草，有的写着“仙音“，还有个小娃娃画了只歪脖子风筝——跟他卖的法器风筝一模一样。
他指尖划过一行歪歪扭扭的批注：“宋先生说'气入丹田嘞个'，比那'气沉丹田'好记多了。“
宋悟舟忽然笑出声。
系统惩罚的方言，倒成了最好的传声筒。
他望着窗外渐起的星子，把笔记小心收进木匣。
木匣最底下，压着张皱巴巴的纸——是他第一次摆摊时，被守真盟撕烂的符纸。
“旧秩序的壳，该裂了。“他轻声说，尾音又不自觉地翘起来，“嘞个。“
楼下传来细碎的响动。
宋悟舟侧耳听，像是有人在墙根儿窸窸窣窣——许是哪个小娃娃，正踮着脚，把白天没抄完的“仙音笔记“，往墙上一笔一划地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