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县城到了。”
城门口,劫后余生的衙役跌跌撞撞跑过来,惶恐不安的眸子瞥见熟悉的城墙,这才一屁股坐下,大口喘着粗气。
去的时候一百人,回来的时候只有六十余人。
衙役们灰头土脸的,甚至眉毛都烧没了,头上的帽子歪歪扭扭,脚上的靴子不知道掉在哪里,像是逃难来的。
“终于回来了,我们安全了。”赵捕头在众人的搀扶下,长叹一口气,漆黑的眸子里全是庆幸之色。
回想起一路的艰辛,赵捕头他们至今心有余悸。
灭世之火划过天际,一团团火球从天而降,毫无规律地砸在地上,想躲也躲不了,他们活下来全凭运气,运气不好的连渣都不剩。
时间缓缓流逝,聚集在城门口的衙役、绿营兵越来越多,将城门堵得严严实实的。
他们人虽多,却没有人开口说话,气氛很是压抑。
人群中,身材肥胖的钱把总傻傻地坐在地上,眼神呆滞,一句话也不说,像是被吓破胆,身上隐隐闻到一股尿馊味。
“吱呀!”
一刻钟后,守城的丁老三得到县令的指示,和五个同袍一起拉动绞盘,打开厚重的城门。
赵捕头、钱把总等人一窝蜂涌入,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似的,只觉得进城就安全了,一刻也不敢停留,画面乱糟糟的。
县衙,正大光明匾下面。
“大人,刘家子召唤出两条火龙,也没能打得过苏帮主,眼看胜利在望,毕方神鸟闯进来,降下成百上千的火球。”
“苏帮主死了,被烧死了,好多弟兄也死了,从天而降的灾祸,整整一千六百人,回来的不到三百人……”
脸上乌漆嘛黑,衣衫上满是血污的赵捕头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将此战的情况娓娓道来,“我们这些衙役也死了一半。”
“是吗?”
县令李国栋高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的杯盏重重放在书案上,冷哼一声,“钱把总他们说,你们在战场上四处划水,只是做做样子。”
“临行前,本官是怎么交代的?让你们务必全力以赴,将反贼抓回来,你们呢?”
治下出现反贼,说明官府的无能;数千人前去平叛,人没抓回来,还死伤无数,这让上官如何看他?
会不会认为他老而无用?
“冤枉啊!”
赵捕头以头抢地,大声喊冤,“打前头的就是我们这些衙役,在山口,兄弟们接连冲了七八次,死了四五十人,始终没能拿下反贼。”
“不是我们偷奸耍滑,是敌人太狡猾、太厉害。”
一番春秋笔法,将后面烧死的人挪到前面,说是殉职,好一通解释后,赵捕头勉强过关,下意识用衣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只是他心底将钱把总彻底恨上了。
捋着斑白的胡须,李国栋眉头微蹙,撇过头去,急切问道:“李师爷,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理,要不要通知青石镇八旗驻军?”
赵师爷被杀后,不到一个时辰,李国栋火速提拔一人充当师爷,一众钱粮师爷、刑名师爷中,跟他同姓的李师爷脱颖而出。
一身黑色长褂,头戴瓜皮帽子,身宽体胖,他不像赵师爷那样消瘦,反而像地主老爷,珠圆玉润。
李师爷转动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意味深长道:“大人,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可不能通知八旗驻军。”
为了镇压汉人,朝廷在全国各处城镇,各个节点都设有八旗驻军,光是川蜀之地,看地图就知道,密密麻麻上千个点,分布在各处险要关隘。
直接打破数千年皇权不下县的潜规则,八旗视所有汉人为镇压对象,为敌人。
这些八旗子弟从出生开始,就有一份铁杆庄稼,一份口粮,一旦出动这些“大爷”,算是捅破天。
想到这里,李师爷四下望了望,这才低声说道:“要是八旗驻军开进乐山县,大人还不得掏银子犒赏大军?”
眼珠子一转,李师爷接着说道:“此次大败,不在于刘家子的强大,而是天灾所致。”
“天地本不全,非人力所能为也!”
“大人完全可以将此次失败推到毕方神鸟上,借此机会,以平叛为名义,县里的豪强富户、城外的百姓还不得掏一笔银子?”
只要能收钱,作为师爷才能上下其手。
闻言,李国栋眼泛绿光,幽幽道:“嗯,平叛可以慢慢来,捞银子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县里每个百姓都要出一两,不,二两银子,豪强富户以及帮派至少三千两,少一个子儿都不行,没钱的都当反贼论处。”
至于刘渊带来的威胁,区区一个换血境武者,二阶都不是,麾下也没有数十万饥民,李国栋还真不怕。
距离县衙一里之外的黄记烟馆。
“唉!”
黄永年坐在椅子上,重重叹了一口气,脸上说不出的落寞、悲愤。
费尽心机杀掉赵师爷一行人,想来个栽赃陷害,再来个借刀杀人,计划是个好计划,然而结果不尽人意。
“好好的,为何闯进一只毕方神鸟,让刘渊躲过一劫?毕方神鸟没有祸害刘渊,反而盯着我们使劲儿祸害,这是为什么?”
“难道这是老天爷对我们黄家贩卖鸦片的惩罚?”
死死攥着血淋淋的拳头,黄永年思绪飞涨,陷入回忆中。
十三岁,亲手杀掉竞争对手,一个五十岁的老人,同样是贩卖私盐的,跟他父亲还有些交情,就为了争夺一条走私路径;
二十五岁,开办黄记烟馆,亲手将一个个老实人推下深渊,他们倾尽家财,卖儿卖女,就为了鸦片;
三十岁,跟奴隶殿攀上关系,将一个个乡亲骗上船,让他们踏上一条不归路……
往昔的罪孽此刻格外清晰,黄永年忽然觉得有些冷,紧了紧身上的丝绸衣衫,慌乱的眼睛四处乱瞄。
“呜呜呜”,微风吹过小巷,像是冤魂索命。
极致的恐惧涌上心头,黄永年拿起烟枪,“咔嚓”,点了一根火柴,就着微弱的火光,吧嗒着手中的烟枪,吞云吐雾。
侧躺在床榻上,烟雾缭绕下,此时此刻的黄永年跟黄记烟馆里的大烟鬼,别无两样。
连吸好几口,黄永年这才平静下来,眼睛里闪烁着森然的寒光,“刘家子必须死,县令不行,就找青石镇八旗驻军。”
“有反贼,他们一定会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