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快门
林默站在古董市场的角落里,雨水顺着他的黑色风衣滴落。十月的雨带着刺骨的寒意,但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目光被摊位最里面那个蒙尘的木盒吸引住了,就像有一根无形的线,将他的视线牢牢系在那里。
“老板,那个盒子里的东西能看看吗?“林默指向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摊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脸上布满皱纹,眼睛却异常明亮。他缓缓抬头,顺着林默手指的方向看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年轻人,那东西不吉利。“老人的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
林默反而更加好奇了:“我只是看看,不一定要买。“
老人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起身,从柜台下摸出一把铜钥匙,打开了那个上锁的木盒。掀开褪色的红绒布,一台古老的相机静静地躺在里面。
林默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那是一台1920年代的德国相机,黄铜机身已经氧化发黑,但镜头依然完好,皮革包裹的机身透着岁月的沧桑。作为专业摄影师,他一眼就认出了这台相机的型号——极为罕见的1924年款Ernemann Klapp 9×12,全世界现存不超过二十台。
“可以拿起来看看吗?“林默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老人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小心点,它很老了。“
林默小心翼翼地捧起相机,沉甸甸的质感让他心头一震。当他无意中触碰到快门按钮时,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窜上脊背,他差点失手将相机掉落。
“这相机...有故事吧?“林默强作镇定地问道。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1928年从上海流落到这里的,据说它的最后一任主人是个有名的摄影师,后来...“老人突然停住了,“算了,都是些陈年旧事。“
“多少钱?“林默已经决定要买下它,尽管那阵寒意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安。
“我说了,这东西不吉利。“老人摇头,“它会带来厄运。“
林默笑了:“我是个摄影师,对老相机有特别的感情。您开个价吧。“
老人盯着林默看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既然你执意要买...五千块,连盒子一起拿走。不过我警告你,如果发生了什么怪事,别怪我没提醒你。“
付完钱,林默将相机小心翼翼地装进背包,离开了古董市场。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压抑感。
回到家,林默迫不及待地取出相机,在灯光下仔细端详。相机的皮腔还能正常伸缩,快门似乎也能工作。最令他惊讶的是,相机里居然还装着一张干板底片。
“怎么可能...“林默喃喃自语。近百年前的底片怎么可能还留在相机里?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冲洗出来看看。
暗房里,红色的安全灯将林默的影子拉得很长。当显影液中的影像逐渐浮现时,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底片上是一个民国时期的女子,穿着素色旗袍,站在一棵梨树下。女子的面容模糊不清,但林默能感觉到她在看着镜头——不,是透过镜头看着他。最诡异的是,照片右下角有一行小字,在放大镜下才能看清:“救我...“
林默猛地后退,撞翻了显影盘。液体洒了一地,但那张底片上的影像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一定是恶作剧。“他自我安慰道,“有人故意放了张处理过的底片在里面。“
那一晚,林默梦见自己站在一间老式照相馆里,手里拿着那台Ernemann相机。窗外是1920年代的上海街道,黄包车来来往往。照相馆的暗房门口,站着一个穿旗袍的女子,正是底片上的那个人。她缓缓抬起手,指向林默,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林默惊醒时,冷汗浸透了睡衣。窗外,第一缕晨光刚刚爬上天际。他起身走向书房,那台老相机静静地躺在书桌上,镜头反射着微光,仿佛在注视着他。
接下来的几天,林默试图用这台老相机拍摄一些静物。奇怪的是,每次冲洗出来的照片上都会多出一些原本不存在的东西——窗边模糊的人影、墙角不该有的阴影、甚至有一次,他拍下的空椅子上分明坐着一个看不清面貌的人。
最可怕的是,相机开始会在深夜自动拍摄。林默多次被快门的“咔嚓“声惊醒,起床查看时,总能发现相机指向他的床铺,而冲洗出来的照片上,他的床边总站着那个旗袍女子,一次比一次清晰。
“这太疯狂了...“林默对着满墙的诡异照片喃喃自语。作为坚定的无神论者,他无法解释这些现象,但恐惧已经深深扎根。
他决定调查这台相机的来历。古董市场的老摊主提到过上海和1928年,这是个线索。
图书馆的旧报纸微缩胶片室里,林默花了整整三天时间翻阅1928年前后的上海报纸。终于,在一份1928年7月的《申报》上,他找到了想要的内容:
“著名摄影师沈墨白于昨日在其工作室自缢身亡,年仅32岁。沈君以人像摄影闻名沪上,其作品多次获得国际奖项。据友人透露,沈君近日精神恍惚,常言相机中有鬼影作祟。警方在其工作室暗房内发现大量烧毁的底片及一台严重损毁的德国制Ernemann相机...“
报道旁边是一张沈墨白的照片——一个面容清瘦的年轻男子,眼神忧郁。林默盯着那张照片,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纸条,上面用繁体字写着:“华山路44号,真相在那里。“
林默确信自己刚才并没有这张纸条,它就像凭空出现在他手中一样。更诡异的是,当他询问图书馆管理员华山路44号在哪里时,对方告诉他那是一座已经废弃多年的老照相馆,正是当年沈墨白自杀的地方。
“那地方现在没人敢去,“管理员压低声音说,“据说闹鬼,尤其是到了晚上,能听到快门的响声和女人的哭声。“
当天傍晚,林默站在华山路44号门前。这是一栋破败的三层洋房,门廊上的“墨白照相馆“招牌已经残缺不全。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吱呀作响的大门。
照相馆内部积满了灰尘,但格局依然清晰。前厅是接待处,左侧是摄影棚,右侧是暗房。林默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手中的老相机似乎变得异常沉重。
摄影棚里,老式的背景布已经发黄,几盏锈蚀的镁光灯倒在地上。林默举起相机,对着空荡荡的摄影棚按下快门。相机发出沉闷的“咔嚓“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他听到暗房方向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移动相纸。林默的心跳加速,慢慢走向暗房。门虚掩着,红色的暗房灯从门缝中透出来。
“有人吗?“他的声音在颤抖。
没有回答,但暗房里的水声突然停止了。林默推开门,暗房里空无一人,但显影盘中的液体还在微微晃动,就像刚刚有人在这里冲洗照片。墙上钉着几十张照片,全是同一个旗袍女子的不同姿态,而最中央的一张,赫然是林默站在古董市场买相机时的场景!
“这不可能...“林默后退几步,撞上了身后的架子。一本发黄的相册掉在地上,翻开的那页上贴着几张烧焦的底片和一篇日记:
“1928年6月15日: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赵将军的秘密绝不能外泄,否则会有更多人像苏小姐那样消失。相机记录了一切,但他们不知道我还保留着证据。如果我也遭遇不测,希望有人能发现真相...“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林默翻到下一页,发现被撕掉了。就在这时,暗房的灯突然熄灭,黑暗中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正向他靠近。
林默慌乱中掏出手机照明,光束照向声音来源处,却什么也没看到。但当他将光束移向暗房角落时,镜子的反光中,他清楚地看到一个穿旗袍的女子站在自己身后!
他猛地转身,身后依然空无一物,但镜中的影像却未消失。女子缓缓抬起手,指向暗房深处的一个小柜子。林默强忍恐惧,走向那个柜子,发现里面藏着一个铁盒。
铁盒上了锁,但已经锈迹斑斑。林默用力一掰,锁就断了。盒子里是一叠保存完好的底片和一封已经发黄的信。他刚拿起信,暗房的灯突然又亮了,而镜中的女子影像已经消失。
林默颤抖着展开信纸:
“见信如晤:
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的相机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人。赵世凯将军杀害了至少七名女学生,包括苏婉清小姐,我拍下了证据。他们发现后烧毁了我的大部分底片,却不知道最重要的几张被我藏在相机皮腔夹层中。现在我已被监视,命不久矣。请将真相公之于众,为无辜者讨回公道。
沈墨白绝笔
1928年7月2日“
林默恍然大悟,那台老相机里藏着民国时期一桩谋杀案的证据!他急忙检查相机的皮腔,果然在夹层中发现了几张微型底片。
就在这时,整个照相馆突然剧烈震动,灰尘从天花板上簌簌落下。林默听到楼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军靴在走动。同时,暗房的温度急剧下降,他的呼吸在空气中凝结成白雾。
“沈...墨...白...“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把...底片...交出来...“
林默惊恐地发现暗房的门不知何时已经关闭,而门缝下正慢慢渗入暗红色的液体,看起来像是鲜血。他拼命推门,却纹丝不动。
镜子里再次出现那个旗袍女子,但这次她的表情不再平静,而是充满了恐惧。她拼命摇头,嘴唇蠕动着,林默终于听清了她的话:“快走...他来了...“
楼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声音,像是军刀在敲击楼梯扶手。林默绝望地环顾四周,发现暗房角落有一扇小气窗。他顾不上多想,抓起铁盒和相机,踩着架子爬向气窗。
就在他推开气窗的瞬间,暗房的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撞开。林默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站在门口,穿着旧式军装,手中举着一把军刀。而镜中的旗袍女子突然伸出手,仿佛要抓住那个军人...
林默从气窗跳了出去,落在照相馆后巷的垃圾堆上。他顾不上疼痛,爬起来就跑。身后,照相馆的窗户一个接一个地爆裂,玻璃碎片像雨点般洒落在小巷里。
直到跑出两个街区,林默才敢停下来喘口气。他颤抖着打开背包,确认相机和铁盒还在。当他再次抬头时,发现街对面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穿旗袍的女子,正静静地看着他。女子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走入阴影中,消失不见。
回到家,林默立刻将微型底片冲洗出来。底片上清晰地记录着一位军阀模样的男子在郊外掩埋尸体的过程,以及几名被捆绑的年轻女子。其中一张底片上,正是那个旗袍女子——苏婉清——被强行拖入一辆军车的场景。
林默将这些照片扫描后发给了历史研究所和几家主流媒体。一周后,1928年赵世凯军阀集团残杀进步学生的新闻登上头条,历史教科书因此改写。
那天晚上,林默梦见自己站在墨白照相馆里,沈墨白和苏婉清并肩而立,对他微笑致谢。沈墨白手中拿着那台Ernemann相机,轻轻按下快门,一道白光闪过...
林默醒来时,发现那台老相机静静地躺在书桌上,镜头盖不知何时已经合上。当他再次尝试打开它时,相机纹丝不动,仿佛永远锁住了那段恐怖的记忆。
窗外,晨光熹微,新的一天开始了。林默的公寓墙上,最后一张由那台老相机拍摄的照片正在晨光中渐渐褪色——照片里,沈墨白和苏婉清站在梨树下,终于露出了安详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