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儿,”何不同声音有些沙哑,“天色已晚,不要看太久,早些休息,明天把你的师弟师妹都召集起来!”
他翻检着那些岳不群记忆里让他心惊肉跳、甚至感到恶寒的“细节”。
一夜无眠。
翌日,演武场上。
尽管岳不群的记忆已经清晰无比地揭示了真相,顶着一对熊猫眼的何不同还是决定亲自验证。
华山派所有弟子都齐刷刷地站着。
大师兄令狐冲站在最前,他敏锐地感觉到,今日的师父,与昨日思过崖上那个与他论道解惑的师父,似乎又有了不同。
“今日,为师要考校尔等武艺进境。”何不同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勿要藏拙,尽展所学。”
考校开始了。
先从最小的弟子开始。
笨拙僵硬,根基虚浮。
何不同面无表情地看着,岳不群的记忆里,这些弟子确实资质平平。
但,绝不至于如此!
那刻板到僵死的动作,分明是缺乏正确引导和足够练习导致的本能反应迟滞!
轮到陆大有,何不同特意点他演练“有凤来仪”。
陆大有紧张得额头冒汗,一招使出,起手式还算标准,但后续变化生硬无比,衔接处破绽百出。
他花了几年才“学会”的剑招,此刻看上去徒具其形,毫无神韵。
何不同闭了闭眼。几个月足以练成的剑招,被硬生生拖成了数年!
这不是资质问题,是授业者心术不正,人为设障!
接着是梁发、施戴子、高根明……一个个演练下来,结果令人窒息。
招式呆板,气机不畅,对敌应变更是无从谈起。他们的剑法与其说是招式,不如说是机械地完成一套毫无灵魂的固定动作。
最后,是令狐冲。他所演练的,依旧是那些被岳不群框定死的剑法。
然而,令狐冲就是令狐冲!
同样的招式,在他手中施展出来,气象截然不同——剑势连绵,身法灵动,转折处虽略显刻意,却总能恰到好处地衔接。
虽然岳不群长期有意识地扼杀了他在剑法上的创造力,但是压不住他的天赋!
他的动作没有呆板,只有一种被规训后的、带着枷锁的流畅。
他是在用极高的天赋,模仿他见过的岳不群、宁中则的动作,强行将死招运用在正确的位置上,使其勉强焕发出生机。
“好!”宁中则忍不住低声赞了一句,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但何不同看到的,却是更深的悲剧。
令狐冲本该更加天马行空、惊才绝艳。
这“好”,是他用天赋弥补了岳不群这个师父恶意压制!
何不同不再看那些因武功拙劣而战战兢兢的身影,他霍然转身,径直走向岳不群那间书房。
他在落满灰尘的书架角落里一阵翻找,拂开几本《论语》、《孟子》,最终抽出一本市井话本,指着一处典故,要弟子解释。
那弟子面红耳赤,吭哧半天,连字都认不全几个,释义更是驴唇不对马嘴。再点一个,情形略好,但也仅止于识字,能理解情节,但对典故却根本不知道。
“冲儿,”何不同看向垂手而立的令狐冲,“你说说看,黄蓉女侠怎么就能仅凭一首诗让那腐儒瞠目结舌?”
令狐冲恭敬地接过那本破旧的《忠烈襄城英雄演义》:
“乞丐何曾有二妻?
“邻家焉得许多鸡?
“当时尚有周天子,
“何事纷纷说魏齐?”
令狐冲略一思索,立刻有了主意。只见他带着一种“我懂了”的兴奋,眉飞色舞地说:
“师父,弟子明白了。这诗意思清楚得很啊!”
“哦?”何不同眼睛微微一亮。
“您看这前两句:‘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鸡?’——这就是说,这世上不公平嘛!
令狐冲点着书上的字句说道,
“那些穷苦的乞丐,别说两个老婆了,一个都讨不到;邻里邻居的,谁家能养那么多鸡来吃?
何不同微微点头,字面意思,很清晰。
但很快……
“所以啊,黄女侠这是在点醒我们习武之人:学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吗?”
令狐冲原本还有些不自信,可越说越觉得自己思路清晰,道理分明,声音也洪亮起来,
“我们该做的,就是狠狠教训那些为害一方却又娇妻美妾,养鸡养鸭的恶霸、奸商,把他们霸占来的钱财都分给穷苦百姓!”
何不同瞪大了眼睛,但还是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出现变化,听着令狐冲再抛惊世之论。
“这样,就能让天下的乞丐都能有钱娶上两个老婆,让街坊邻居都能放心大胆地养上好多好多鸡,大家伙都吃饱穿暖,有家有室!”
令狐冲顿了顿,感觉自己的推论无比正确,又自信满满地解读后两句,
“‘当时尚有周天子’大家都过上了好日子——自然就能让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子龙颜大悦,觉得咱们江湖好汉做了大好事!”
令狐冲眉头一扬,终于被“魏齐”二字卡了片刻,但他很快就有了想法:
“‘何事纷纷说魏齐?’就是说咱们还用得着去求那个叫什么‘魏齐’的家伙帮忙吗?肯定不用了啊。”
“黄女侠这是在说,咱们练好武功,行侠仗义,就根本不需要理会‘魏齐’这种人了!”令狐冲接着说,
“这‘魏齐’,弟子虽不知他到底是哪路神仙还是朝廷大官,但想来就像那个腐儒一样,只会满嘴之乎者也讲些不切实际的大道理,必是个沽名钓誉、没啥真本事的家伙!”
严丝合缝,没有瑕疵。
令狐冲对自己的理解很满意,再扫视一圈。
场中众人除了何不同、劳德诺,都面露佩服的神色。
岳灵珊更是满眼崇拜,宁中则满脸宽慰。
令狐冲见状更加自信,开始总结:
“黄女侠这诗就问到了根子上了:你空谈那些虚的有什么用?能帮乞丐讨到老婆吗?能帮邻居养好鸡吗?能让皇帝老子高兴起来吗?”
“根本不能!”令狐冲愈发慷慨激昂,
“所以他当然答不上来,只能干瞪眼!”
说完,令狐冲平复了情绪,向着何不同施了一礼:
“但‘魏齐’究竟是谁,弟子实在不知,请师傅解惑。”